符柚一路跟過去,繞過一道走廊,進了間内室。
内室中燃着淡淡的雪松香,符柚順手将門關上,見他于一架鋪着鴉青色軟墊的紫檀木高椅上緩緩落座,擡手撥弄起茶葉,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坐。”
江淮之輕笑一聲,溫潤的眉目間自帶三分疏離。
“常有耳聞,這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又是闖禍又是不學無術的,怎得到了我這裡,連動都不敢動上一下了。”
被這樣玉一般的人親口說出她那些豐功偉績,她頭一次覺得有些……窘迫。
“也沒有那麼過分吧……”符柚笑得尴尬,生硬地轉了話題,“我好幾日沒去找萦月玩了,她還好吧?”
江家幼女江萦月是自小與她一同長大的閨中密友,她自認與她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可她竟如此過分,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她哥哥長得這般好看,下次見面絕對不可能饒得了她!
“沒有聽到不好的消息。”知曉她心中疑惑,江淮之淡聲解釋着,“自朝中封了太子,我便搬到東宮住了,極少回府,你去府上找月兒玩時,沒見過我也是正常的,至于東宮……”
他頓了頓。
“你日日午時方醒,偶爾下午來尋太子,我早也不在了。”
“……”符柚面上一紅,下意識回嘴道,“你們都不喜歡睡覺就算了,怎麼還老是說我睡的時間長!”
“若說不喜歡倒也談不上,隻是不如……”清冷的聲音似初霁的雪,忽然停了,“今後如何稱呼小娘子?”
符柚似乎沒想到他有這麼一問:“爹娘都喚我柚兒,萦月和李乾景都喊我小柚子,江太傅想怎麼叫都可以。”
“小柚子?”
她聽得他又一聲輕笑,搖了搖頭,“不如柚兒幸運。”
被他這般一喚,她蓦然覺得這屋子裡更熱了幾分,慌忙不自在地擺擺手,“江太傅,我、我今日來其實就是要和你說清楚,我真的起不來床的,你要我卯初就來東宮聽你講課,那絕對絕對是不可能的!要不……”
江淮之微擡眼皮:“抗旨?”
“那倒不至于!就是、就是……我來肯定是得來,可不可以晚兩個時辰?”
瞥見她一副着急忙慌狡辯的模樣,江淮之倒是沒有管,仍是泰然自若地煮着茶。
“不可能。”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茶壺上挪開,他拒絕得幹淨利落,“我知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明面上讓你一同念書,不過是要你與太子培養些感情。”
他講話很直白。
“但可惜你跟了我,我不管上面怎麼想,在我這裡,卯時授課,晚來一分都不可能。”
“你!”符柚一下子跳了起來,脆甜脆甜的聲音幾乎是炸出來的,“你長得挺好看的,我才好好跟你說話,你這人怎麼這麼死闆,這麼油鹽不進呢!”
“坐下。”
他的嗓音頗有些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震得小姑娘整個人啪叽又落回到椅子上。
“……你這人有點兇,我有點不喜歡你了。”
“執棋。”
她瞥了瞥眼前一方玉制的棋盤。
“……我不會。”
“先執。”
小姑娘氣鼓鼓的,活像個小包子,拿着他上好的黑玉棋子在棋盤上一陣亂下,口中還不閑着。
“你這人是不是話說得不利落呀,老是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有什麼問題可以喊太醫查查的。”
江淮之眼皮微動,手指輕輕一彈,一顆白玉子便精準地打到她的手上。
“是下這裡麼?”
“我都說了我不會呀!”符柚吃了痛,捂着自己的小手直吹氣,一雙圓眸忍不住淚汪汪的。
“也不至于不會到這個地步。”
“……你講話比李乾景還難聽。”
符柚蜷縮在自己那張小椅子上,抱着爪子啪嗒啪嗒掉眼淚,委屈地快要碎了一般。
“弄疼你了?”
他聲音稍稍溫和了些,符柚瞬間“嗯嗯”個不停,一副我都哭了怎麼還不哄我的可憐樣子。
孰料,江淮之隻是微彎下唇角:“疼了長記性,今後少說先生壞話。”
“你!”她氣得更厲害了,抹眼淚的小手一甩,“什麼先生,我不跟你這種人學!”
“那便是抗旨。”
江淮之從身後書架上取了頁紙來,淡淡推到她跟前,“抗旨是要掉腦袋的,掉腦袋可比這疼。”
……她終于知道李乾景成日裡欠欠的,如何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這個人實在是氣人,又實在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般可惡!
“不要告訴我,一句也寫不出來。”江淮之點了點手邊的暖硯,示意她拿過去,“今日的墨我替你研了,此後這種小事要自己做。”
符柚深吸一口氣,半點也平複不了自己快要炸了的心肺。
“不好意思江太傅,我好像的确一句也寫不出來。”
“确定?”
“确……”她強迫自己按下心中的怨氣,重新審視了那十道天書一般的詩文題,忽然默了默,“好吧……這個是會的。”
江淮之擡手将那頁紙取回來,瞥見自己放在第一題的“姓名”二字後跟着歪歪扭扭的“符柚”兩個手寫字,後面則是一片空白,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算你十分。”
“好歹得分了!”
“字也寫的不行。”
“你别那麼挑剔!”小姑娘剛努力憋回去的眼淚一下子又要湧出來,“在你口中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一句兩句也就算了,你說起來還沒完了!”
“乾景幼時與你一樣愛哭,隻是他有一點還比你聰明些。”
江淮之擡手将滾燙的茶壺取下來,任由茶沸騰着,眉眼微微噙了些笑意。
“他至少會跑。”
“……對呀!”符柚霎時一副醍醐灌頂的模樣,“你在這說了半天,又煩人又讨厭,我為什麼不跑呢!”
“來不及了。”
“怎麼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