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她對别的屋子并沒有一點興趣。
隻在對方介紹江淮之住處的時候,她才好奇地往那邊投了投目光。
嬷嬷知趣地噤了聲,領着她又穿過一道拱門,進了一處小小的内院,方行禮退下了。
屋内很是安靜,盈滿了濃濃的藥草氣息,知她來了,初初醒轉的江萦月揮手屏退了所有的丫鬟婆子,撐着胳膊費力想從床上坐起來。
“你别亂動!”符柚連忙小跑幾步過去又強行扶她躺下,“我看你一眼我就走,你受了驚吓,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江萦月臉色蒼白的厲害,聲音微啞,“小柚子,我隻問你一句話,我就好好休息。”
“今日的事情我都跟你二哥哥如實交代了,他會好好調查的,你放心就好了。”
她以為她關心是誰在背地裡害她們,孰料江萦月緩緩搖了搖頭,費勁地朝她耳邊挪了挪,開口極輕,似是怕被人聽了去,“江、江喚他……還活着嗎?”
饒是符柚平日裡再大大咧咧的,聽了這番話,一雙清冽的眸子裡也難免有了疑色。
“你好像很關心他?”
“……我隻是問問,畢竟救了我一命。”
“嗯……我不好多問,但是聽江先生的意思好像隻是罰了他,沒有要他性命。”
“那便好。”不顧閨中密友愈發疑惑的表情,江萦月舒心一笑,徑直轉了話題,“你喚哥哥作先生了。”
符柚這才跟意識到什麼一般,面上一窘:“茶都遞過了,不是遲早的事嘛……”
“小柚子放心,二哥哥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人,不會為難你的。”
“溫柔是溫柔,可我總覺得他是裝的……”
符柚小聲嘟囔了句,見她身子愈發虛弱,登時便起身告了别,“等你好了,我們有的是說話的時候,你家中規矩太多,走正門太費勁了,我走我就跟以前一樣翻牆走了呀?”
“慢一點。”
身後傳來熟悉的叮囑聲,符柚翻窗出去,尋來次次用完都被江萦月偷偷藏好的磚石,小巧的身子靈活一躍,便扒上了那處砌得結結實實的矮牆。
說來也奇怪,她來找萦月的次數說不上多也絕不算少的,這矮牆上的瓦次次被她蹭來蹭去,倒還是如第一次一般堅固,絲毫不見松動,也不知江家用的是什麼瓦,改日定要問問,她也買來給自己的飲溪苑用一用。
正待扭身跳往牆外,不遠處的正院裡忽得一陣騷動,惹得她下意識遙遙望去。
“每次說你你都托辭有事,一說便要出府。”聽聲音似乎是個頗有威嚴的中年女子,“你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母親息怒。”清冷似雪的熟悉音色隐匿在青松間,“我的确無意成親,勞母親費心了。”
仿佛吃到了什麼驚天大瓜,符柚小耳朵倏得一動。
這不是江淮之的聲音嗎?
成親?!
“成親不隻是為你自己,更是為了整個江家!”
江夫人言辭犀利,寸步不讓。
“你做太傅時年紀極輕,你也知道為了服衆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如今太子殿下與丞相家那位已然到了婚齡,等兩人結了親有了孩子,你這邊八字還沒一撇呢,下一任太傅從哪裡出去?拱手讓給别的房裡嗎?”
符柚嘴角一抽。
怎麼她跟李乾景就有孩子了呢?!
而且什麼就“丞相家那位”,她吃個瓜也不配擁有名字嗎?!
那邊,江夫人仍在斥責:“娘已經為你讓步許久了,可你瞧瞧這整個京都,二十有五的年紀,誰家連親都沒成呢?你大哥哪怕腿腳不便,也早早就應下了家裡說的親事,如今甚至你妹妹的婚事都提上議程了,你……”
江淮之隻靜靜地聽母親訓斥完,方俯身一行禮,舉止溫雅,“母親不必擔憂,大哥長子的課業孩兒前些日子考察過,是可塑之才,下一任太傅讓小侄子來做,也算是從我們房中出的。”
“你要娘說得多明白。”江夫人看着他,終究是恨鐵不成鋼般歎息一聲,“娘希望接任的,是你的孩子。”
“無論是誰,隻要身上承繼了江家風骨,于家族都是有益的。”
他知道,母親作為正室夫人,誕下長子卻天生有疾,隻能眼瞅着姨娘一房一房往府裡擡,過了好些年,才又有了他,他幾乎是母親全部的希望。
他理解母親的執念,隻是行走一世,若說聽從二字,唯有内心而已。
“罷了,你自小主意正,娘也不煩擾你了。”
“去忙吧。”
腳步聲越來越輕,片刻後整座院中再無半點聲響。符柚跨坐在牆頭上,閉着眼睛扯着耳朵才往那邊聽,直到許久沒有音了,她才後知後覺地睜開眼,恰對上一雙淡雅疏離的眸子。
“好看嗎?”
雪片一般的聲音輕輕落到她耳邊,卻仿若一陣驚雷,吓得她差點從牆上掉下來。
京中貴女,大家閨秀,坐在别人家牆頭聽牆角還被人抓住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太不像話!
“不不不…不好看!”符柚清甜的嗓音裡難掩慌亂,“不是說先生不好看,是、是這個事不好看,不是……”
她語無倫次地胡亂吐露了一堆,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她明顯感覺到,有人正在往這邊過來。
“也不知江府的大門哪裡得罪了小娘子,次次都不走正路。”江淮之輕笑一聲,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太沒規矩。”
符柚保持着在牆頭上尴尬的姿勢,面上一窘:“你、你每次都知道?”
“若無默許,你怕是第一次就被抓下來罰了。”他亦能聽到家中下人的迫近,卻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先生是住東宮,倒也不至于耳聾眼瞎。”
“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符柚顯而易見地着急慌亂起來,“我、我先回家,明日再跟你道歉好不好?”
若是被那麼多人親眼撞見自己跨在牆上的模樣,傳到爹爹耳朵裡,她不定要被訓成什麼樣,她能屈能伸,不計較這一時得失,眼下還是先從江府出去為妙!
然而江淮之似乎并沒有放她走的意思,悠悠開口:“知道錯了,錯哪裡了?”
“哪裡都錯了!”
她急得眼眶都紅了。
“我上午不該跟你頂嘴,下午不該約萦月出去害她落水,黃昏不該不遞拜帖不請自來,眼下不該翻牆出府還偷聽你的牆角,我哪裡都錯了,你讓我走好不好?”
“論别的,的确不該,但月兒落水之事,怨不得你。”
江淮之說話不緊不慢的,一字一頓。
“那、那把下午那條去掉!”她用力咬咬唇,幾乎又要被欺負哭了,“我去掉,你讓我走好不好?”
如玉一般溫潤的公子負手立于牆下,唇角彎起個好看的弧度:“我從來沒有不讓你走。”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
“午前初次見你的時候我便說過。”
他笑意更甚。
“你是可以跑的。”
“……”
對啊。
她又忘了!
符柚被他氣得直咬牙,小身子靈巧一轉,直直從牆頭蹦了下去,提着裙擺嗚咽着就跑回家去了。
另一邊,江淮之玉白色的長袖淺淺一揮,将聞聲而來的丫鬟們徑直屏退了。
說來奇怪,不立于人前時,他是從來不笑的,隻是這小姑娘落荒而逃許久了,他仍站在一棵挺拔的青松下,噙着那抹溫和的笑,望着她離去的方向。
确定了。
他的新學生,的的确确是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