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很暖,是個難得的大晴日。
江淮之教完例行的課業,便不知去哪裡了。符柚在東宮蹭過午膳,拖着長長的步子從溫暖的冬陽下一深一淺地挪回書館裡,與李乾景一道趴在桌案上裝死。
“為什麼不回屋睡……”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腦袋在臂彎裡埋着,“下午不是沒有課了嗎……”
“睡不了一點……”
李乾景跟她一樣半死不活的。
“下午要見東宮屬官,有時候朝官也來……嗯,聽他們講廢話。”他嘴裡胡亂不清,“等他們都走了,我就可以歇會了,但是也該睡覺了……”
“那你好辛苦。”她聲音悶悶地從胳膊下傳出來,“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天天玩。”
“也差不多吧,反正我也沒好好念過書……”
少年的聲音愈發淺了,細細聽來都聽不分明,隻漸漸換成了均勻的呼吸聲。日光從半開的窗外鋪進來,灑在二人纖長的睫羽上,恰好為那鴉羽渡了層金。
迷迷糊糊間,符柚微微一擡眼皮,瞥見窗子上那雪白的身影,方又放心睡去了。
她喜愛小寵,院中也養了隻絨白身子的黑尾小貓,頭一次幾乎整個白天都要交代在外面,也不顧爹娘阻攔給它帶過來了,結果早起上課一點也顧不上,隻能交到辛夷手上,好在它乖,得個空就過來找她了。
兩人一貓倦倦地窩在日光下,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外面方有了大動靜。
李乾景向來覺淺,迷瞪個眼走出去,頗有些不高興:“吵鬧什麼?還沒到孤聽你們講廢話的時辰呢。”
“太子殿下。”
一行人約摸六七個,見少年從裡間出來了,慌忙俯身行禮,禮畢後紛紛對視一眼,方挑了個倒黴的出來說話。
“殿下,臣無意驚擾殿下午休,隻是……”那臣子猶豫了片刻,挽起一道衣袖,“這東宮如何會有貓?撓了臣事小,若要驚了殿下,臣等當真萬死難辭其咎。”
“白的?”
“對對,是白的!”
“尾巴黑的?”
“這……殿下怎麼知道?”
“那不是小柚子家裡養的嗎。”李乾景帶着些起床氣,有些煩躁地倚在廊柱上,“撓你就撓你了,說明你活該,怎麼光撓你不撓别人。”
“……”
朝臣生生被噎了回去,倒是身旁那位東宮主簿孟頌笑着臉說話了。
“為人臣子也是擔心殿下,殿下莫要說氣話了。”
“擔心孤做什麼,小柚子的貓不可能咬孤。”
“是是是。”孟頌滿臉笑意絲毫未減,熟練地打着圓場,“殿下與符小娘子青梅竹馬,這貓如何會傷到殿下。”
一句話說得李乾景有點美了,頓時也不煩了,隻雙手一叉腰,輕哼一聲:“走吧,孤聽聽你們今天又彙報些什麼事情。”
還是個傲嬌的孩子。
孟頌無奈地搖了搖頭,抱着一疊文書習慣性地就往裡間踏,剛剛邁進去一隻腳,瞥間桌案上那淡粉色的清麗身影,霎時隻覺背後一陣發涼。
“讓你進去了嗎……”李乾景開口幽幽的,“小柚子在睡覺!!”
“怎麼了嗎?”
少女清甜的嗓音帶着些許倦意,忽然間席卷過人群。瞧見這位午睡初醒的京都第一美人兒,帶着臉蛋上一抹未來得及消散的粉霞輕盈盈走過來,屬官們紛紛低下頭去,無一人敢直視。
“無意冒犯小娘子,請小娘子寬恕。”
符柚認出來是那日領她進宮的主簿,沒有多在意,隻瞅着忽然在一旁傻樂的太子殿下兇了句:“李乾景,大中午的,你又鬧騰什麼!”
一句話讓在場衆人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裡出了一身冷汗。
當衆直呼當朝太子名諱,就算是未來的太子妃,也未免太不合規矩了些!
說輕了是小女兒家胡鬧失了分寸,往重了說哪怕是藐視皇室天威都不為過,陛下一怒之下要她腦袋都隻是張張嘴的事。
孟頌遲疑了半晌,正欲冒死提點,身後恰好傳來個耳熟的清冷音色:“柚兒,休得放肆。”
他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救命的來了!
符柚也下意識地怔了下,被人當衆這麼喚名字,她還真難免有些害羞了。
人群散開,江淮之依舊是晨起那身米金色圓領袍,長長的衣袖裹着一隻通體雪白、尾巴漆黑的小貓,襯得他疏朗的眉眼愈發溫和,“是聽事的時辰了,殿下去吧。”
李乾景撇撇嘴,歎了口氣:“行吧,又開始了。”
身邊清淨了,符柚隻看了一眼那被最後一人帶上的屋門,連忙兩步并一步跑到江淮之面前,小心地接過那隻小貓:“小咪,你不睡覺跑到哪裡去了呀?”
“它喚作這個名字?”
“嗯!”符柚點點頭,謝過了他,“雖然先生很氣人,但還是謝謝先生幫我找小咪。”
“……有些時候,前半句話可以不要的。”江淮之雙眉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稍顯無奈,“屬官們來找乾景,驚了你的小貓,它慌亂之下撓了人,待他們出來,要去和人道歉。”
“明明是他們先吓到它的,小咪從來不撓人的!”她向來不喜别人講她的貓,噘起了小嘴,“我不去道歉。”
“東宮有規定,不可以養小寵的。”
江淮之自認對她的耐心,比起對李乾景要好上七八分。
“你自行帶它前來,并未多加管制,你不占理的。”
“那……那也不行!就不行!”
“遑論你是當朝丞相家的千金,哪怕将來做了太子妃,做錯了事傷到了人也是該道歉的,你不必覺得沒有面子,真誠待人總會換來真心的尊重。”
江淮之熟練地講着自己都懶得聽的大道理,那抹一貫用來示人的溫柔微笑,又有些挂不住了。
熊孩子一個還不夠,現在又來了一個。
他是來做太傅的,不是給皇家育兒的!
符柚好似意外地被說動了幾分,咬着下唇思考了半晌,自覺他說得尚有些道理,卻又覺得她這麼快向這個人服軟太過慫包,索性再頂一句嘴:“那也沒有我符小娘子道歉的道理!”
果然。
江淮之眸色暗了暗,随即唇角又重新彎回一個好看的弧度。
“那便沒有辦法了。”
他搖搖頭。
“你……你要做什麼!”
“我一介教書的,還能做什麼。”他語氣甚是平和溫潤,“自古至今都一個傳統,告個狀就好了。”
瞅見他面不改色地說出要給自家爹爹告狀,小姑娘登時急眼了:“江先生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偏偏總是這麼煩人!你别給我告狀,我道歉還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