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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星夜挂滿天幕前出了宮門,子廈和孔氏候在門口。
容清樾利落下馬,孔氏伸手接過她褪下的薄披,她問:“李緒如何了?”
孔氏不曾照看不便回答,先進了門,子廈回說:“質子白日裡未曾再發熱,不過沒有醒轉的迹象。”
沒有變得更糟就算好消息。
容清樾闊步往今日給李緒收拾出來的西院去,躺在床上的人緊閉雙眼,臉色依然蒼白。她上手探了探額頭,和自己的體溫差不多,為他掖了衾被,叮囑屋裡侍奉的侍女照看好。
她去後院的書房,找出宣紙随意練字,隻寫了幾筆字便被醜到,捏了紙團丢到地上。
兩國和談,質子必為外國極重要之人以做誠信示好,不說是南啟最受寵的大皇子,怎麼說也該是四皇子,南啟偏偏送了個無用的七皇子。
暗樁傳信來時說,乃南啟重臣高如惟親自舉薦南啟益豐帝,将擡宗室女子為公主的方案舍棄,換做七皇子作為質子。
高如惟在南啟一衆皇子中站嫡親姐姐生的四皇子身後。
他是想為四皇子鏟除阻礙?
可四皇子要奪南啟皇位,最大的阻礙是大皇子李兆明,攀扯不上李緒才對。
擱筆起身,走到窗邊,回來時還繁星萬裡的天空被層層黑雲遮擋,隻在雲海薄淺處還能透出些月光。
益豐帝膝下皇子太多,出衆者不勝枚舉。南啟不講立嫡立長、立長立賢這一說,在益豐帝死後誰得到皇位誰便是赢家,身為皇子,各有各的清高自傲,皆認為自己是皇位的最佳人選。
高如惟故意将李緒送出南啟皇宮是想保這沒有身份地位的皇子一條命,若南啟皇室真亂到無人繼位的地步,還能有一個皇室血脈供他操縱。
不過高如惟落子時應該能料到幾種結局,李緒體弱,若亡在路上該如何?
容清樾羅列了益豐帝膝下的子嗣,與李緒般無家世無背景的皇子還有好幾人,或許在高如惟眼中,李緒能活下來就是一枚有用的棋子,活不下來他的棋局照樣還能補救。
棋子,棄子,一字之差而已。對應着李緒的命運,存活與死亡。
越了解李緒的經曆,越是覺着李緒這前十九年的灰暗無望。
阿兄被逼迫着前去西佑時,是不是也像李緒一樣,舉目無望,隻覺得後半生已經注定?
手指撫着心間,思緒每次觸及阿兄,那顆心髒就如被巨手攥緊,越來越疼,為阿兄也為她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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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李緒依舊毫無動靜,距離宋太醫下的三日期限隻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
子廈一大早就候在門外,待她洗漱好,立刻跳到她面前,容清樾挑眼望他:“聞人嘯那邊有消息了?”
子廈搖頭:“嘯哥說穆淙先生雲遊去了,不知蹤迹,未留幾時回生靈谷。”
容清樾重重卸了一身氣,穆淙的醫術已至當世絕頂,他若能來李緒便是不醒也還有希望。
穆淙愛各處去救助窮苦之人,也有可能去尋珍品靈藥,向來蹤迹不明,發動人力去尋也隻是白費功夫。
“殿下,可還要着人去尋穆淙先生?”
“不必——”容清樾想說不用,又想起那日問宋太醫的話,改了主意,“還是去找,找到就帶雲都來,就說當年他欠我的事,我想好讓他還什麼了。”
容清樾提劍站在院子裡,劍刃透光的長劍在她手裡輕盈如葉,一招一式皆有她自己的風格,堅韌又柔軟。
“好。”子廈在旁應道,“質子這邊,宋太醫說,可以找質子挂念的人來與他說說話,有了求生意志,醒來的可能也會高一些。”
李緒挂念的人。
别說這偌大一個北晉,就算是南啟她都不一定找得出他挂念的人。
握住劍柄橫在眼前,雙指劃過劍刃,手腕翻轉間蓦然想起一個人。
‘嗡’一聲破空的響,子廈不閃不避的看着劍尖指在離自己眉心一指的地方,他對殿下的信任一向如此。
容清樾勾唇笑了笑,還劍入鞘,扔給旁邊的兵衛收回去,說道:“走吧,進宮。”
子廈連忙叫菡萏跟上:“殿下不是昨日才進了宮?”
“找人啊,總不能讓李緒就這樣沒了吧?”
“質子在北晉無親無故,宮裡不會有人能被質子挂念吧?”
“你還天天說菡萏傻,我看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容清樾放慢腳步,伸腿絆他一下,将人絆了個趔踞,“茗生還在壓質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