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能每天吃飽飯,不用擔心有人來占了他家的屋子,也許還能壘起第三間小屋,後面再拓出兩畝菜地......
等他變得很厲害,就能大大方方地帶上好酒好肉走進何家的小院,而不會被暗中嘲笑吃白食。
等他可以像爹那樣以身搏熊,就有勇氣擡起頭來正視春喜笑眯眯的眼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借着一點餘晖偷看對方微微發了汗的側臉。
何春喜和她爹剛搬來時,整個兒跟他們山裡人格格不入。
父女倆穿着幹淨的棉布衣服,一嘴令人聽不太懂的細聲細氣的口音趕着輛裝滿箱龛的驢車,用兩條油亮亮的臘肉和一大包潔白如雪的細面粉,換了村口楊二哥家空着的院子,就這麼住了下來。
山民靠山吃山,砍柴,采藥,打獵,這些個活計何家老爹一樣都不行。
砍柴能差點削了自己的手指頭,打獵一腳踩到自己的陷阱裡。
雖然懂藥理,但僅限認識模樣,知道藥性,若是叫他爬上峭壁摘一株,那是擡頭看一眼就開始腿軟,閉眼擺手。
後來聽說他家那幾大箱行李裡,有一半全是書簡,衆人更是樂不可支。
拉着幾箱子書住到山裡,隻能燒火用,況且他一開口那些文绉绉的詞兒沒人聽得懂,着急了隻能抻開胳膊比劃,于是大夥開始暗地裡喊他何比劃,打賭這人啥時候過不下去了搬走,照他這個能耐在村裡遲早要餓死。
直到何比劃幫隔壁寡婦修好了一口鍋,修了鍋,就有人跑來修傘,修好傘,又有人拿了犁具來問,一來二去,大夥兒才看明白何比劃的本事,改叫他何師傅。
何師傅帶着女兒何春喜定居下來,半年下來不僅沒餓死,反而順利和周圍鄰居打成了一片,每天穿着麻布短打幫鄉親們修修補補,講起話來少了點之乎者也,多了些俚語土話,人也黑了不少。
熟悉之後,總有人好奇何師傅的來曆。
“老何咋總是一臉不高興咧?俺要是跟你一樣識字,懂道理,怎麼都要上大王面前求個一官半職的當當,那多爽!你呢?帶着這麼水靈個閨女在山溝裡窩着,也不知道圖啥。”
何師傅老老實實地答:“官哪那麼好當,侍奉賢君,還有機會施展才學,若是......總之,這世道要亂了,還是山野自在,與世無争。”
這話講得隐晦,人家沒聽懂,隻覺得老何大概是書讀傻了,還連累自己閨女跟着受罪。
應五郎跟着何春喜回了家,何老爹也正好端了熱乎的鍋子出來,鄉裡鄉親間幫忙做修補活不怎麼算錢,都是拿些蔬果野味來回報,所以何家父女一直沒短過吃食,但這對于雙親剛剛過世,獨自生存的應五郎來說,已經是一桌珍馐美味。
壓着心底的饞蟲剛吃下半碗飯,對面何叔的一句話讓應五郎差點手抖的摔了筷子。
“五郎,我上次教你的那幾個字,你回去習了沒有?”
“......習了,習了。”他心虛答着,手裡不自覺的開始扒飯猛吃,好像隻有将嘴裡塞滿,就能逃避接下來的回答。
“噢,挺好。”何老爹點頭,“那一會兒吃完,考考你。”
應五郎向春喜投出求助的眼神,哪知道對方沒看見似的将最後一口飯嚼完,收了碗碟奔廚房裡去了。
等春喜收拾完竈上,應五郎已經接受完考校,欲哭無淚地靠在牆邊發呆。
天已經完全暗了,春喜不方便再出門,就提了一盞小燈遞過來,送了應五郎出院,剛走了兩步,少年壓着聲音小聲道:
“小春......能不能跟你爹說說,别費功夫教我了,我腦子笨,根本記不住這些學問。”
聽了這話,春喜倒沒氣惱,隻是反問:“你不學這些,想要學什麼?”
“我想跟我爹一樣,練一身好功夫,當全村最厲害的獵手!”
提到爹爹,應五郎很自豪,春喜卻咬起了唇。
“然後呢?你别忘了你爹他......”
“我爹是為了保護大家,拼死殺了那頭瘋熊,他是大英雄,我也想成為大英雄。”應五郎語氣期翼,轉頭瞧見春喜的表情,趕忙收斂起來,安慰她:“诶呀,做學問啥的,得身上流着墨水才行,我不成的。你行,你和你爹一樣都聰明,一學就會。”
“我和爹爹......都是虧了應叔叔才在熊口下活下來,我們隻想幫幫你,我爹他不會别的東西,隻能盡力教你些。”
一邊說着,春喜默默将提燈塞到應五郎手裡,兩人又沉默了半晌。
“你若不喜歡,就算了,明兒我好好跟爹爹說一說。”
“好嘞!”應五郎跳起來。
何老爹有些木讷古闆,但卻是最聽自家女兒話的,春喜既然這麼說了,這事兒肯定能行。
“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每天要來吃飯。”何春喜靠着燈火,伸出一根手指劃到應五郎眼前,緊接着又伸出一根,晃了晃。
“第二,明天陪我上山。”
應五郎捏緊了燈,心也跟着春喜的手指提起來,晃來晃去,搖擺不定。
“你上山幹啥,多危險,你爹知道了要擔心死。”
“所以,小英雄要保護好我嘛,”春喜收回手,恢複了笑嘻嘻的模樣,“我發現一個好東西,隻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