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是一滴濃墨,在上空四散暈開,地處上京外郊的獨棟私宅映出暖黃色的光影,幽深溫暖。
白色被褥包裹的謝景霄擰着眉心,一張臉白的沒有血色,略長的發梢被鬓邊沁出的細汗濡濕,搭在纖瘦單薄的肩頭,黏膩又難受。
燒還未完全退掉,他整個人仍在昏睡中,不舒服的本能讓他挪動身體,剛一動,幾绺發絲就刮蹭到處理過傷口,泛白的唇擠出一聲嘤咛。
出去端水的檀淮舟,聽到那聲小貓似的低吟,迅速坐回床邊。
他垂着眸,修長的指骨微動,将碰到傷痕的發絲捋後謝景霄耳後,裸露出幾道上過藥的紅痕,襯得謝景霄原本冷白色的膚色更加白皙,彷如細瓷般。
檀淮舟見他沒事,潤濕棉簽,一點點塗抹在謝景霄幹涸發緊的唇。
燒糊塗的人是喜歡耍小脾氣的,謝景霄也不例外,扭動着,不願意讓棉簽靠近。
檀淮舟無奈,隻好放下棉簽,稍加用力,将他抱在懷裡,謝景霄半個身體倚在他身上,腦袋枕着他的頸窩,溫熱的潮熱夾雜着不舒服的哼唧,在檀淮舟裸露在外的肌膚上輕喘着。
迷糊中的謝景霄并沒有立即轉醒,夢中的他滿身是傷,淋着滂沱大雨,無限的寒意往他的骨髓裡鑽,從頭頂沖刷而下的雨水稀釋着傷口冒出的鮮血,混成一灘灘血水,在身旁散開。
他不記得為什麼要淋這場大雨,也不記得怎麼搞得這一身傷。
隻記得很冷,很冷。
“冷……”
但謝景霄還未呢喃出聲,夢境中,有人在他身後撐起了一把傘,傘面之下他被人擁入懷,暖意瞬間流過四肢百骸。
他緩緩睜開眼睛,睡得太久,眼前事物都是模糊斑斓的光影,光怪陸離,索性重新閉上。
然而唇瓣微動,像是自語般,叫出一個“檀”字。
“醒了嗎?”
檀淮舟聽到他細若蚊蠅的喃語,微微斂眸,單手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那雙敷着水色的唇瓣依舊不停嗫嚅,檀淮舟隻能身體前傾,盡可能地靠近他。
“檀……”
“我在。”
“渴……”
那場大雨沖刷過後,帶走了謝景霄身體的水份,也帶走了他的生機。
入耳的聲音似是斷了弦的提琴,喑啞滞塞。
檀淮舟眉頭微蹙,再次探了探謝景霄額頭的溫度,發現沒再升溫,這才松了口氣。
他剛想端起玻璃杯,卻沒料到謝景霄竟先湊了上來。
正好觸上他的嘴角。
藥香混着他身上獨有的檀香,一瞬間竄進檀淮舟的鼻腔。
面對謝景霄突如其來的索吻,檀淮舟隻是愣神片刻,随即熟悉的君子立法取代原始沖動。
他用鼻尖簡單碰觸謝景霄溫熱的鼻頭,缱绻旖旎氣息短暫交融後,落下一聲寵溺的‘乖’,便不再留戀。
他不想趁人之危。
簡單喂了謝景霄幾口水,看他露出一臉餍足,檀淮舟才将他重新放回被子裡,掖好被角,起身準備離開。
但遲遲沒有挪動步子,他靜靜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人,安分乖巧。
恍惚間,檀淮舟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理應是不安分,還會像八爪魚一樣抱着被子。
明明他的身影能跟記憶裡的輪廓重合,但為何謝景霄偏偏不是他。
檀淮舟眉頭浮現一抹躁意,眸底的黑意愈加濃稠,單指松了松脖間的領帶,聽到房間響起細微均勻的鼾聲,歎了口氣,邁步離開。
*
第二天,謝景霄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但屋子裡光線極暗,像是有堵密不透風的牆,将陽光盡數格擋在外。
他眯着眼,習慣性伸手去枕邊摸索手機,可是指尖沒有碰到任何冰冷的物件,才揉了揉眼睛,揿亮身側的夜燈,雙手撐着床沿,緩緩起了身。
房間依舊是之前那個,冷色調的裝潢,簡約的陳設,改變的隻有窗戶上懸挂的深色窗簾,布料色彩绮麗,尾部更是螺钿織銀,暖黃的燈影之下斑斓靡麗。
他是睡了多久?都已經是晚上了嗎?
隻記得是在檀淮舟車上睡着,當時還枕着他的肩,隻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很清爽,創口的疼痛會減輕一點。
在床上怔坐片刻,他昏沉的靈台逐漸晴明,下床走出卧室。
剛開門就被房間内的暖陽迷暈了眼,謝景霄扶着門框,又退回房間,意識到自己睡了很久。
緊接着,就聽見樓下響動,待眼睛逐漸适應,帶着遲疑慢慢走下樓。
“謝先生,您醒了?”
說話的是檀淮舟的助理鄭束,他在擺弄着幾碟餐食。
“嗯。”謝景霄輕“嗯”一聲。
飯菜的香味仿佛凝成看得見的熱氣,鑽進謝景霄的鼻子裡,肚子就跟着咕咕叫了起來。
他現在隻有一個感覺,很餓。
但四下觀望并沒看見檀淮舟的身影,不禁開口問道:“檀先生呢?”
“今天是檀總參禅的日子,他一早就走了。”
鄭助理弄好碗筷後,擡頭看向謝景霄,
“謝先生,您收拾一下過來吃飯吧。”
與其說檀淮舟信神佛,不如說整個檀家都是神德寺的香客,這是謝景霄早已知曉的,其中,每月初八都是檀淮舟去上香聽禅的日子。
謝景霄洗漱出來後,剛在餐桌前落座,就聽鄭助理開口說道:
“您昨天病的不輕,所以飲食檀總特意吩咐過,要清淡,吃完後,您要記得吃藥,藥已經分裝好,放在茶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