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淮舟。”
又輕又薄的三個字節。
“嗯?”
檀淮舟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在謝景霄身上,沒有被滿屋子的琳琅瓷器分去半點,所以即使他聲音再小,也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聽到這聲如山泉水清淡的嗓音,謝景霄心頭顫動,不易察覺地握緊支離破碎的山茶花,瑩瑩花香沾染古檀念珠而不自知,
“謝謝你。”
檀淮舟輕笑出聲,擡步走到謝景霄面前。
伏下身子,認真地注視謝景霄的眼睛,溫熱的掌心熨貼在他冷白色的臉頰上,掌心稍稍用力,輕輕擦拭去淺淡的淚痕,
“謝謝就完了嗎?”
謝景霄自然懂他什麼意思,羞赧地低下頭。
雪松的溫香越來越濃郁,謝景霄會下意識地去沁入這暖香之中,就如他第一天說的那樣。
【我很喜歡你身上的氣味】
雖然不知道算不算得喜歡,但很顯然現在并不讨厭。
謝景霄的指尖被他攥在手裡,一點點擦拭上面的胭脂色,不急不徐,仿佛在擦拭心愛的瓷玉,溫柔謹慎。
“你母親應該和你一樣。”
檀淮舟低垂眉眼,他已經隐約猜出大概。
單從擺放的瓷器來看,潤澤透亮,雕刻的花紋,多以雲紋花卉為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它們的制作者是清冷出塵的古典美人。
聞言,謝景霄愣了愣,想到那一身雲煙色旗袍,含蓄内斂,将世家的傳統浸進骨子裡的女人,眼角又開始變得濕潤。
緊跟着腦袋閃過痛意,沖天的焦火畫面一閃而過。
他清楚那把火将他的過去燒得幹幹淨淨,但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的他,或許确實像檀淮舟所說,仿着他母親生長,如一朵清新淡雅的芙蓉 ,可能這也是母親希望的樣子。
半晌,謝景霄才唇角微動,嗫嚅道:“或許吧。”
檀淮舟視線落在另一半半開的木門上,“去那邊看看?”
謝景霄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點點頭。
檀淮舟擋在他身前,推開門,揿亮燈。
這次燈并不像剛才那般熾熱,鵝黃色暖光如同點燃的是一根搖曳的火燭,映照的牆壁燭影攢動。
交疊的書筒畫卷,整潔的案幾上擺着筆墨紙硯,仿佛上一秒還有在這裡揮毫書寫。
謝景霄坐到梨花木椅上,摘開紫檀色爐蓋,裡面還殘有半截幹淨的塔香。
伏身輕輕聞了聞。
四葉餅子香。
沁人心脾的荔枝甜香,是得知聞人月母子存在後,母親最常用的香薰。
濃烈的荔枝清香總能讓人暫時忘記生活的苦楚。
但謝初遠憑什麼好意思用這香!
謝景霄眉心微蹙,指腹一點點用力,半截塔香化成粉末從指尖流落。
他知道母親嗜酒,但出于世家約束,每次也隻是淺嘗辄止,所以最愛的就是混着酒香的洪駒父荔枝香。
與四葉餅子香都是荔枝清香,但卻少了最重要的酒香。
自從知道謝初遠出軌,母親就舍棄了心愛的酒香。
舍得幹淨利落,就如她喜歡的滿樹山茶,最絢爛時整朵凋零,失我者永失的決絕。
但為何舍不了謝初遠?
因為愛他,還是因為自己。
半晌,謝景霄擡頭,卻見檀淮舟的目光鎖在牆壁懸着的山水畫上。
暖色的光打在他線條流暢的側顔上,反襯出一層淺淡白光,桃花眸底暗流湧動,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但又被強壓回去。
謝景霄順着他的視線,看清畫面内容。
一葉扁舟從起起伏伏的青山中穿過,肆意灑脫。
“你母親姓卿嗎?”
檀淮舟緊抿的薄唇動了動,問出他進入瓷坊後的第一個問題。
謝景霄目光移向角落,落款正是他的母親。
【卿雨煙】
“對,姓卿,你看的那副畫叫輕舟,”
謝景霄留意到檀淮舟聽見‘輕舟’二字驟然鎖緊的瞳孔,好似被雨水沖刷的夜幕,幽深神秘。
他頓了頓,繼續補充說:“輕舟已過萬重山。”
“輕舟已過萬重山。”
檀淮舟又低低重複了一遍,而後邊收斂了所有情緒,額角的青筋跟着緩緩消失,又恢複之前端方雅緻的君子形象。
“怎麼了?”
“沒事。”
檀淮舟走到他身邊,看到他清隽的面容,眸子緩緩化成一攤水,緊跟着聲音染上一絲啞意,
“輕舟,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