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笑塵向它伸出手,想去觸碰那世間本不應存在的人:“……季叔叔,你,你,是我。”
兇鬼機械式地轉動脖子,那裡有一個長長的,已經似是結痂的痕迹,它不像李狗子手下的那隻兇鬼一樣面目猙獰恐怖,滿臉隻能看到沖天的怨氣和憤怒,而是一臉平靜的面容,甚至有一絲哀色。
它嘴角抽了抽,如果硬要說,那就是彎了彎,看到檀笑塵彎,看到阮清彎,看到君珩季柔也彎,應該想是露出一個笑容,一個他們所有人都見多了的,熟悉的笑容。
“好,都挺好的。”它再次出聲。
阮清背上的趙氏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松下來掉在地上了,她有些出神:“季……将軍?”
但其他人是看不懂這是什麼情況的,他們離得較遠,也聽不清檀笑塵說了什麼。
何思靜:“這,怎麼回事啊?”
祁謹:“别出聲就對了。”
“哦。”
被叫做季将軍的這隻兇鬼擡手去摸摸檀笑塵的頭,像是很久以前,他也這樣經常做一樣。
檀笑塵很想問一些事情,但他并不知道怎麼開口,隻定定地望着季将軍,在面對萬鬼襲擊都平和不變的眸子如今隻映着面前這一隻臉上帶有裂痕的鬼就變得風雲霧起再也靜不下來。
季将軍聲音不再壯闊雄厚,變得細微沙啞:“小世子,你父親死後,我在地界尋了他很久,并沒有見到他,來人界也四處尋找他的投胎轉世,但都一無結果。”
檀笑塵瞳孔驟縮,驚錯交加,喉嚨像是梗上什麼東西,讓他發不出聲音,隻能長着一張嘴,無聲地抓住季将軍硬邦邦的雙肩,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季将軍語氣也驟變:“這就表示,子沉尚在人間。但這不是一個好消息,任何一個人死後都應該去投胎,留下靈魂在世但若怨氣不大,隻有消散,況且,子沉并不是這樣一個人。”
他的眼神有些落寞:“這樣好的一個人,卻是這樣一個結局,他不應該。”
檀笑塵聽得直搖頭,死死攥着他:“不,不,季叔叔,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什麼?我父親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季将軍看着他,死黑的眼珠倒映着這個孩子迫切的,又無法置信的面孔,緩緩吐出幾個字:“遭人誣陷,慘遭緻死。”
他繼續道:“我來人界尋他之時,偶然發覺出一絲端倪。既然地界沒有他,那人界必須有,但我找不到,當我發現線索時,總會離奇的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為之。況且十七年前那件事,我本就持有懷疑,但無證據,可我猜測,子沉是被冤枉的。”
檀笑塵木然地放下手,眼神有一瞬的空洞,無法再言語他此刻的内心,到底是喜是悲,是哀是怒,但也都不重要了。他攥緊雙拳,胸腔不禁起伏劇大:“季叔叔,還有,其他線索嗎?”
“……”
二十年前,安和縣有一位姓李的書生,相貌英俊,才能出衆,卻唯獨窮困潦倒,無人賞識。
安和縣還居住着一戶商戶人家,其中有名庶女,名喚趙萋兒,美豔有之,卻驕陽跋扈。
一次二人相遇,邂逅彼此,互生情愫,來往已久。趙萋兒執意要嫁李書生,家中人嫌他窮便沒·答應。
可奈何趙萋兒是他們家唯一的後代,雖是庶女,但也被寵的驕縱慣了,在父母拒絕後開始絕食,非嫁李書生不可。
商戶沒法,隻好答應李書生的求親。隻是李書生門檻太低,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所以決定秘密成親,讓商戶的親戚朋友都不知曉此事,但也不會虧待自己的女兒。
因此二人成親之後,日子過得不算差。
可惜世事無常,趙商戶生意做敗,需要去别處經營,而趙萋兒隻能随夫,留在安和縣。
後來兩人都懶于做事,隻靠書生的幾句“之乎者也”勉強過日子,日子過得越來越苦。
那趙妻兒怎麼是能受苦的主,于是漸漸開始埋怨李書生。
過後不久,安和縣有個富貴人家做了大官,前途似錦。這富貴人家就是季家,那當官的就是季家大兒子,當了個大副将,正是得意的時候,人也爽朗帥氣,趙妻兒逐漸心動,但人家已有妻室,還恩愛有加,她無從下手。
可趙妻兒蠻橫又是嬌生慣養的,她看上的就沒有她得不到的。
所以将目标定向季家二子。這人雖然沒有大哥官大,但好歹有錢,長得也比李書生帥氣。
于是她設計與季府二郎相遇相識,得其青睐,時機成熟馬上就跟人家跑了。
那李書生怎麼辦?
和離。帶着剛滿四歲的兒子過活。
李書生礙于季府權勢,并沒說什麼。但趙妻兒唯恐他說出他們之前的關系,到處傳言,這會讓她名節不保,會被季家趕出來,所以忘前種種,為追求富貴權勢,設計陷害自己以前的丈夫。
那年那天,李書生半夜醉酒回家,腳步不穩,一滑,便掉進一個極為險峻的陰溝裡,當場死亡,血流陰水,死相慘烈。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意外。
隻是後來,再沒有人能找到李書生唯一剩下的兒子。
劍陣裡,衆人圍來,聽阮清講話。
阮清是情緣之仙,能掌情,而記憶,也歸屬于情感的一種。
在衆人懵然中,她就悄悄伸出一根塵線,探入李狗子的記憶深處。此法唯這一類神仙所有,而記憶更是屬于别人極為私密的東西,故知曉别人秘密後,使用此法的神仙并不會告知于旁人。而創立此法是因為能更好的完成信徒祈願,畢竟情感為之複雜,有時候,衆人所求的,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這時隻能靠探取他們的記憶才能完成祈願。
但現在是特殊情況。
“大概就是這樣。”阮清又悄然收回塵線,把大緻内容說了一遍,過于隐私的地方她并不會說。
衆人聽後一陣唏噓,皆看向已經被縛仙繩綁着的李狗子。
呆滞的趙氏醒過來後也迷迷糊糊聽到一些,爬着去看地上的李狗子,紅着眼道:“你,你就算恨我如此,也不該殺了我兒子!”
耷拉着頭的李狗子聞言擡頭,眼裡還含有血淚,卻充斥着不甘和憤然,朝趙氏吼:“那我呢?!!我也是你兒子!你就沒想過我嗎!!!”
當年他那樣挽留他的母親,跪她,求她,被她罵,打,踢踹也死死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結果她頭也不回,不留不舍地就走了。
随即又想到什麼,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也對,你當初就差點殺了我這個兒子。”
那一晚,父親很久沒要回來,他提着燈去找,結果就在那個地方,他親眼看見父親被人推下陰溝,推得骨頭斷裂聲咔嚓作響,推得陰溝裡流滿血水,他被吓得大叫,剛好引來那兩個罪魁禍首。
其中一個,是穿的榮華富貴,披金戴銀的,他的母親,和她的下手。
母親毫不猶豫,面無表情指使下手過來掐他。
他被掐的快斷氣時。父親出現了。
這隻鬼魂滿身血泥,還保留着死前的狀态,面目全非,血淋淋的吓跑了兇手。
小李狗子爬進陰溝裡,淌着血水去找父親屍體。
結果,他是抱不回去的,隻扯下父親的一根手指骨頭——那是摔斷的。
再然後,他修了魔道,用父親的骨頭,操控了父親的鬼魂,誓死報仇。
李狗子猛地止笑,面部瘋狂扭曲:“你狠得下心殺死父親,我殺你一個兒子怎麼了?這是你應得的!這還不夠,這還不夠!我要讓季家全部給你陪葬,我要告訴你失去親人的痛苦!我要折磨死你!讓你生不如——”
他還沒說完,卻是仰面一倒,昏死過去。
趙氏聽得雙目癡呆,癱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君珩收了銀槍,扭扭手腕理了理衣袖,擡眼看暮淮。
“這個人,給你們,旁邊那個我們處理。”
李狗子還是人,雖修了魔道,但到底不歸天界管,交給人界道士正好,而旁邊那個李狗子的兇鬼确實作害,得交給天界,而這也是他下來要辦的事。
暮淮看了眼李狗子,眼神轉向林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