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在路上,宋時微坐在馬車中,隐隐還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有包子馄饨店的吆喝,也有買菜還價的聲音。她沒有掀開簾子,隻是手中不斷地盤轉着手串。
宋時微知曉自己現在定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重活一世,别的不說,裝模做樣她倒是比起當公主時更加信手捏來。隻是她能克制表情,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它正強烈且快速的跳動着。
宋時微很緊張,她還是宋時微時,除去父皇之外,最親近的長輩就是老師。江淮直說,思及這段師生情誼,他自始至終惶恐不安。
宋時微又何嘗不是呢?
她自兩歲啟蒙那年拜師,到去世時二十八歲。宋時微細細回想起來,她都不知給老師惹了多少麻煩,讓他廢了多少心思。哪怕是他死後的這二十年,老師都在替她承受由她帶來的苦難。
老師這一生,二十二歲高中狀元。初入仕途,便得父皇賞識,兩人幾乎可以說是知己。不到四十便拜相,位極人臣,何其風光。若非是他們,老師遠會活得更輕松。
老師雖受盡天下文人愛戴,可這一生,除了自己的兒孫之外,隻收過宋時微和江淮直兩個學生。偏這兩個學生,委實算不上多麼孝心。若人談之顧景,都隻會道他好,然後惋惜地搖搖頭,說上一句隻可惜收了那麼兩個學生。
宋時微心中已經亂作一團,思緒紛飛。隻是在這般環境之下,五感卻格外敏銳。她清楚的感覺到四周變得安靜,路面變得崎岖,想來是已經出了城了。
宋時微出門不到一炷香,便有人追上來傳了消息,說老師也出門了。所以其實兩撥人馬之間,并未差得很遠。越發臨近,宋時微心中久越發緊張。到後面手串也沒心思轉了,隻是緊緊地握住,手心全是汗。
不知行駛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門簾外傳來陳息的聲音。
“夫人,到了。”
宋時微一時沒動,阿霧坐在旁邊看着她,眼中帶着擔憂。
陳息見裡面沒聲音,于是再度開口:“夫人?”
“我知曉了。”宋時微應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最後長籲一口氣,鼓足勇氣掀開了那道門簾。
宋時微下了馬車,站在路口處等着。阿霧從車裡端出一杯茶遞給宋時微,宋時微端起茶杯,隻覺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一杯茶剛好喝完,遠處就傳來了聲響,兩輛馬車正朝着這駛來。
陳息見狀湊上前,輕聲開口:“夫人,這就是了。”
宋時微調整好呼吸,朝着那馬車緩步走去,馬車見她過來很快停住。宋時微站在馬車外,俯身行禮。
“在下沈棠舒,遵夫君之意,特來送行。”
幾秒後,馬車的門簾被掀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宋時微強忍眼中的酸澀,定了定心神。顧景被人小心攙扶着下了馬車,看着宋時微滿臉笑意。
可越是這樣,宋時微就越是苦澀。她的老師明明之前孩童她一起策馬,如今下馬車都需人小心攙扶了。宋時微錯過了很多,卻從心裡不願相信老師已經老了。
“你就是淮直的新婦?”
宋時微點了點頭:“正是在下。”
顧景笑着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後點頭肯定:“你同淮直很是相配,沈善養了個好女兒。”
宋時微看着了周邊的人,開口道:“前面山坡處有座亭子,不知右相大人可否陪我去坐坐?”
顧景沉默幾秒後,歎了口氣:“也罷也罷,既然你已經來了,那便去看看吧。隻不過不必喊我大人了,我如今已經辭官,如此喊不妥了。你是淮直的妻子,那便跟着淮直,喚我一聲老師可好?”
宋時微怔忡幾秒,才愣愣的應:“好,老師。”
若是留心聽,定能聽到宋時微話語中微微的顫抖。
顧景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轉身對着一旁的老仆道:“你去和修然說一聲,我晚點就回來。”
老仆應了聲好,轉身朝着身後的馬車走去。
顧景朝着前面擡了擡手,看着宋時微,依舊是一臉笑意:“走吧。”
宋時微主動上前扶住他,顧景朝着她笑了笑,沒有推辭。亭子離得不遠,很快就到了,兩人就這麼攙扶着來到了亭子中。
坐下休息片刻後,宋時微将江淮直事先準備好的書信遞給顧景。
“這是江淮直給您的書信,他今日沒法來看您,心中甚是煎熬。不求您原諒,隻希望您此行能注意身體。”
顧景接過那封信,沒有立即拆開,隻是歎了口氣道:“淮直是個好孩子,我從未怪過他,隻希望他不要怪我。”
宋時微隐約覺得這話中有些許不對勁,但還未等她深思,顧景又開口道:
“想來淮直很信任你,不然也不會派你走上這一遭。”
宋時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同江淮直之間的關系,糾結片刻後才說:“我同他,現下是同路人。”
這是宋時微對于他們這段關系,在當下能想出最好的解釋。
顧景對于這個答案很意外,他眉梢微揚,自問自答:“同路人?是個好詞,可為何是現下?”
宋時微沉吟幾秒後回答:“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我如今與他走着一樣的路。但或許在下個路口,我們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顧景接道:“路是可以選一樣的。”
宋時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會因為他而改變自己的路,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