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繼續道:“你與他之間,終歸是不太相配。阿舒,為父定會替你尋一個比他好千百倍的男子……”
沈善話還沒說完,沈棠舒便拔腿就朝着門外跑去。
“阿舒!”沈善在身後喚她。
沈棠舒充耳不聞,她隻是奮力跑着。沈棠舒許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跑過了,她感覺喘不過氣來,那風就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刀鋒,從她喉間刮過。
可是她的腳步卻沒有半點松懈,無論如何,她都要見江淮直一面。
江淮直正好走到了門口,他在門口停留了許久。就在轉身要走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轉過身看去,就看到了匆匆跑來的沈棠舒。她停下腳步,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像是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了一樣。
江淮直下意識擡起腳想要上前,可有突然停住,那隻腳終歸是沒有邁出來。沈棠舒将他這番動作看在眼裡,眼神一黯。
她擡起腳步,緩緩向江淮直走去,走到台階前停住腳步,兩人之間隔着台階對視。
“江淮直,你不覺得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江淮直垂下眼睫,幾秒後,沈棠舒聽見他開口道:“沈小姐,我們的婚約作廢。從今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沈清歡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陣發黑。她扶住門框,勉強站穩。
“理由?”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我之前那般想,卻不代表我一直會這般想。沈小姐想來也是一個灑脫之人,還望沈小姐将之前種種往事忘卻。”
沈棠舒再次确認的問道:“此話是你心裡話嗎?”
江淮直避而不語,隻是彎腰對着沈棠舒行了一禮:“江某在這,祝沈小姐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沈棠舒覺得一切荒謬得簡直可笑,她揚起一抹戲谑的笑。擡手取下挂在脖頸處的那塊玉墜,然後遞給一旁的念春。
念春立即心領神會,接過玉墜換給江淮直。江淮直第一時間沒有接過,反而是念春生了氣,直接将那玉墜塞到江淮直懷中。
“江淮直,我這人最不喜被人蒙騙,如今這玉墜也是物歸原主了。從此以後,你我就不必相見了。”
說罷,沈棠舒變轉身回去,沒有半點停留。
江淮直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逐漸在眼中消失,沒有半點蹤迹。他握着玉墜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她蒼白的臉色。
原來有些人,當真會是有緣無分。
他轉身離去,沒有坐上馬車。從沈家到江府的這一段距離,他走了回去。
江淮直狀元及第當日,他托人找來了所有關于昭仁長公主的案卷和史書。一連三日,他都未出房門。
一是得知折棠案中有冤情,不知如何決定,二是不知如何去面對沈棠舒。
他必須要查折棠案,他沒辦法做到視若無睹,他也不能讓沈棠舒和沈家卷入這場風波。折棠案牽扯太廣,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
他甯願她恨他,也要護她周全。
于是他找到了沈善,同沈善說了這一切。沈善盯着他看了許久,然後問他:“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告訴陛下?”
江淮直确實也害怕過,他倒不是怕自己受牽連。他隻是怕此事若是被别人知道,當年的蛛絲馬迹估計也會被清理幹淨。
但是他需要同沈善說,他需要給沈家一個理由,哪怕沈家會有他的把柄。這是他對沈棠舒的尊重,也是他的誠意。
他希望他們知曉哦啊,這樁婚事未成,都是江淮直的原因。而沈棠舒,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江淮直不知道他信不信,但總歸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他與沈棠舒的這樁婚事,徹底不作數了。
沈棠舒自那日後生了一場重病,請了好多大夫,試了許多種藥方才算堪堪保住性命。
身體好些後,沈棠舒看上去就如同之前一樣,隻是那本江淮直的書,她再也沒有翻閱過了。一開始大家還都不放心,時時刻刻注意着她。後來見她沒什麼異常,也就都放寬了心。
靖和二十九年秋日,高露雲同沈重成了親。兩家人早早就定好了婚約,隻是婚事在秋日裡舉行。
摯友同兄長成婚,沈棠舒很是高興。嘴角的笑從未放下,不是那隻浮于表面的笑,而是真情實感,發自内腑的笑,整個人帶着前所未有的生機。
靖和二十九年冬日,沈棠舒再度病倒了。這次同以往的不一樣,病勢如山倒。沈棠舒先是咳血,然後開始失去了嗅覺和味覺,再後來就連看都看不見了。最後開始昏迷,一天中,甚至清醒的時間不到一個時辰。
沈家人開始到處找大夫,可所有來過的大夫都無可奈何。然後再去找,又無功而返,陷入了一種令人絕望的循環之中。
沈家人日日換人守在沈棠舒床邊,深怕她醒來身邊沒有家人在。徐芝和高露雲日日以淚洗面,沈家氣氛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悶。
沈棠舒本就瘦,這次更是瘦得不成形了。臉色慘白,那脖頸更是讓人感覺稍稍用力就會斷掉。
在一日裡,沈棠舒罕見的恢複了些許神智,她勉強睜開眼睛。床榻邊坐着一個人,沈棠舒看得不真切。她眼睛已經看不得東西了,隻是從身形上模模糊糊看,像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那人見她醒來,立馬站起身來。沈棠舒開口喚了聲,“兄長。”
那人又重新坐了下來。
他沒開口說話,隻是沈棠舒聽見了他傳來的淺淺的哽咽聲。
沈棠舒聲音虛弱,卻還是開口安慰道:“兄長不必憂傷。”
“兄長之前問我,我如今這般,是否是因為江淮直。隻可惜我還沒回答你,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我今日想告訴兄長,其實我從未怨恨過他。我隻是有點生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我知曉江淮直不是這般負心之人,也知曉他有難處,所以我從不怪他。我這病自小就有,也不是因為他氣我變得嚴重。”
沈棠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可她卻不願停下:“兄長若是日後遇見他了,記得幫我告訴他,我從不怪他。要他好好活着,不要因為我而自責愧疚。”
“分别之時,他祝我身體安康,長命百歲。我也祝他心想事成,平安康樂。”
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沈棠舒感覺到一股腥甜湧入喉間,鮮血順着她的嘴角留下。旁邊的人立馬慌了神,将她摟入懷中,擦掉她嘴邊的血,慌亂得沖着外面喊大夫。
“你說,我要是沒有病該多好啊,這樣我就能陪着你了。”
沈棠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這句話,然後再度失去了神智。
靖和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八,沈棠舒病逝。
她終究還是沒熬過那年冬日。
靖和三十五年,江淮直攜手顧景,兩人聯手揭發宋弘和罪狀,沈善和定國大将軍站邊。一時間大雍上下人心惶惶,劍拔弩張。此次事變,直到一年宋弘和被逼退位後,才算塵埃落定。
而江淮直在此事之後,卻退去了官職,回到益州。
靖和三十九年,江母孫芸去世。
同年冬日,江淮直自刎于沈棠舒墓前。
江淮直一直都知道,那日病榻之前,沈棠舒認出了他。卻故意把他認成沈重,所以才開口說那些莫名其妙的,隻是為了寬慰他,讓他不要自責。
可是沒了她,活着又還有什麼意思呢?
退婚當日,他祝她身體安康,長命百歲,可她沒有如約。
後來,她祝他心想事成,平安康樂,他也沒有如約。
“如此我們就算是兩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