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佟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學校傳開了。
并且這天夜晚,關融和喬南分别利用自己的賬号在學校論壇發了一個澄清貼和道歉貼,内容附上了這些年聶佟付給他們錢的所有明細,以及他們造謠景甯的相關細節。
這兩篇帖子被置頂挂在學校論壇。
與此同時,聶佟和向樂成入獄的消息不止在學校傳開,在整個a市貴族上流圈也成為了一個警示般的存在。
紀家人口衆多,按照舊時代的說法,分為嫡系和旁系。紀家往上曾經握權的家主都是商政界兩手抓的,隻不過後來因為政策原因逐漸偏商,但族中人也不乏還有從政的。
哪怕是沒有,以紀家幾百年累積起來家底權勢,在a市能輕而易舉做到隻手遮天。
要碾死一個不起眼的家族就像碾死螞蟻一樣簡單。
連聶家這樣隐隐比肩四大家族的龐大體系都能說拆就拆,可想而知其權勢之龐大和恐怖。
不知内情的人自然不知道為什麼紀秉臣會突然搞聶家。畢竟這位紀家二少喜怒無常,做事也不循規蹈矩,心思莫測。
而聶家的倒台,緻使與聶家交好的傅家也失去了左膀右臂,尤其是對傅峥來說。
景甯猜這段日子傅峥估計很難過。
他能拿回家族主動權,聶家有部分原因在裡面。
現如今聶家倒台,傅峥自然會處在一個尴尬的位置。
如景甯所想,那幾天傅峥都沒有出現在學校,學校論壇上有人猜傅峥也和聶佟進去了。
随着論壇上那兩篇澄清道歉帖熱度的增加,景甯背負在身上這麼久的罵名被逐漸洗清。
曾經很多在論壇開貼私底下意淫過他,還跟風造謠的人都緊随其後發了道歉貼,學校一一揪出來給了處分。
至于關融和喬南,景甯再沒有見過他們。據說被學校勸退,還要拘留十五日。
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他們監視自己的呢?
景甯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對莫名其妙的好意總是懷有警惕心,再說關融和喬南的僞裝并不精明。
他們利用他的信任和善良來賺的非法利益,所以并不值得被同情。
傅峥是在聶佟入獄的這周三下午突然回來的。
這些天争議紛紛的傅大少爺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外,很快惹起了注目和議論。
景甯也看到了傅峥。
他也沒怎麼變啊,看不出多麼憔悴,穿着打扮一如往常,斜倚在他們教室走廊邊低頭不知道給誰發消息,仿佛對外界紛擾一無所知。
景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認真上課。
對他來說,傅峥其實已經是一個非常沒有必要再有任何接觸的對象。
不僅會給他招來麻煩,還會給他制造麻煩。
下課鈴一響,景甯變便混在人群中打算低調随人流遊走。
他怕傅峥是因為聶佟的事情來找自己麻煩的。
景甯不想再惹事了,不然紀溫庭又要停他的課。
“景甯。”
天不遂人願,景甯才埋着頭走出教室,就聽到傅峥的聲音,并且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自己面前。
景甯不得不停住腳步。
兩人就這麼站着,卻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等到教室裡外的人都差不多了,傅峥才盯着他,說:“聶佟想見你。”
景甯驚惶擡頭,對上傅峥冷漠的眼神時又被刺到似的垂下眼,小聲說:“他入獄和我沒有關系,是……”
“還要裝嗎?”傅峥的語氣轉冷。
景甯不明所以的望向他:“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傅峥冷笑道:“景樾都告訴我了。”
景甯低聲說:“傅哥從來不信我。”
“景甯,你真的裝的很好。”
傅峥深吸口氣,失去了再和他繼續周旋的耐心:“聶佟要見你一面,和我走。”
景甯道:“紀先生不會讓我去。”
“不會花你多長時間。”
“可是……”
傅峥不近人情道:“要我拖你過去嗎?”
景甯還是去了。
不是他妥協了,而是他下午沒課,去看看聶佟落魄的樣子給無聊日子增加一點樂趣好像不錯。紀秉臣就算要找自己麻煩也找不到他頭上來,是傅峥逼他去的。
在拘留所外一下車,景甯一眼看到了站在車前抽煙的齊琛。
從幾個月前齊琛把他帶出那場慶功宴起,景甯就再沒見過他,據說是出國留學了,他也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他。
齊琛看到他,神色很是複雜,卻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朝他點了點頭。
他們應該是事先打好了招呼,警察将三人領到了一個挺大探監室。
片刻後,警察打開門将聶佟領了出來。
才幾天不見,那個嚣張跋扈的聶大少爺已經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被剃光了那一頭引以為傲的金色微卷發,穿着帶着工号的藍色獄服,面色灰白,眸色平淡。
不過那高傲矜貴的氣質倒是沒變,總還是高高在上的嘴臉。
隻在見到景甯的瞬間面色瞬間變了,變成一種夾雜着怨恨、不解又難以置信的扭曲神情。
景甯隔着厚厚的玻璃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仿佛他什麼也沒有做過。
在獄警的示意下景甯首先在探監的位置坐下,拿起連通兩邊的電話放到了耳邊。
“你知道我這段日子一直在想什麼嗎?”
聶佟咬牙切齒,神情倒是已經淡然很多,似乎接受了自己被耍的團團轉的事實。
景甯歎道:“聶少,你說什麼呢,我一句也聽不懂。”
聶佟笑出了聲,滿眼嘲諷和悔恨:“你真是裝的太好了,天衣無縫。”
看到想要千刀萬剮的人變成了這副模樣,景甯就是能裝也不太想裝下去了。
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單手撐着下巴隔着那層疊玻璃異常遺憾的看着他:“聶少,說實話看到你這副樣子我也很難過。”
聶佟終于沒忍住,罵了句髒話。
頃刻,他又閉了閉眼,吐出口氣,啞聲問:“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問的是什麼?”
“從什麼開始裝的,什麼時候開始打算報複?還是說去紀家,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也是你計劃中的一環?”
聶佟讓景甯過來,就是想死也死個明白。
景甯笑起來,笑聲清朗愉悅。
聶佟和他認識這麼久,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真心的笑聲。
他的思緒好像飄到很遠,手指撥了撥電話線,垂下眼想了會兒,淡淡道:“你把我想的太厲害了點。”
而且這樣的場合,顯然不該再多說什麼。
景甯是個非常善于觀察和學習的人,這是天生敏感心細的人的一種天賦。
在明白傅峥厭惡自己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注意到了他身邊的聶佟和齊琛。
先從日常相處的細節開始挖掘,然後在不動聲色的相處中,在各種并不明顯令人遐想的動作和神态裡誘敵深入。
直至獵物蓄勢待發時,閃身躲開,全身而退。
這一招其實很險,在沒有紀家這個意外前其實景甯還有更加完美的計劃,隻是要極端一點,要犧牲掉一些人,而自己仍能以完好無損的受害者形象藏匿。
不過現在這樣也很不錯不是麼,他挺喜歡狗仗人勢的感覺。
“你……”
聶佟的猜想從景甯的神情中得到了證實,瞳孔旁邊布滿瘆人的血絲。
他看着面前懦弱單薄的青年,似乎怎麼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會栽在他的身上的。
“你做這一切,以為紀秉臣真的無所察覺嗎?”聶佟語氣涼涼道:“我等着你更慘烈的下場。”
景甯笑得鎮定道:“誰在乎呢?”
如果每天都要害怕紀家人什麼變臉的話,今天早上他就不會差點睡過頭了。
景甯看着驚疑不定的聶佟,攤開一隻手道:“聶大少爺,你覺得在監獄的日子很難熬嗎?行動受限,沒有光鮮的衣着和跟班的擁護也沒有紙醉金迷的生活,是不是覺得前路暗淡無光,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聶佟用那副恨得要死的神情瞪着他。
景甯緩緩說:“所以你也不明白,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麼連死都不怕,酒水入喉面不改色,污言穢語砸到臉上來了也能裝作聽不見,忍着忍着就把痛苦變成了習慣,就為了活下去。”
他仿佛不是在說自己,語氣那樣平靜:“想開點吧,起碼你曾經一呼百應,在監獄裡也吃飽穿暖有人陪。不過我猜你永遠也想不開,畢竟你那樣尊貴、高傲,你和所有人都不同,你是命定之子,是世界中心。于是你覺得我們這些人就是底層社會供你玩樂的木偶,自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一有偏移急的不行,不擇手段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像你這樣的人,從根就壞了,不然怎麼會陰溝裡翻船,終于把自己淹死了呢。”
聶佟被戳到痛點,卻是連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了,面色灰白難看,怔愣的瞪着曾經這個在自己面前賠笑服軟的青年,恍如隔世。
景甯沒有再去欣賞失敗者的樂趣,也不打算再繼續浪費自己的口舌。
“時間快到了吧,我也要回去上課了。”
不等聶佟再開口說什麼,景甯就伸手将聽筒挂了回去。
最後站起來時,他朝聶佟笑了一下,舉起右手朝他揮了揮。
那個笑容聶佟再熟悉不過。
第一次見面,傅峥把景甯介紹給他和齊琛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笑的,微眯着眼,眼尾上揚,嘴唇輕輕抿着,很害羞的模樣。
天真單純叫人不忍,像易折的花。
隻不過這一次景甯是道别,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在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