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麼傻,舒依禾!”舒挽月被她這一手驚得猝不及防叫出聲來,連舒依禾的大名都用力喊了出來。
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決了堤,舒挽月邊哭邊動手将耗費在吞天一式中的靈力引到來這邊來,可惜隻是徒勞,靈白光芒修補的速度趕不上舒依禾溢血的速度,她根本就沒想活下來。
“不要白費力氣了…”舒依禾慘淡地露出一個微笑,唇邊小小梨渦深陷,分明很開心。
舒令儀的手不知不覺覆蓋在舒挽月忙碌不停的手掌上,覆蓋了她的結印手勢。
“如今萬物都枯萎凋謝,您的靈力得優先供給更有需要的土地和子民,她們才會為州際帶來更多生機。”
舒令儀完全沒有擡頭看兩位長輩,也并沒有哭泣,音調還是一如既往穩定,稚氣未脫卻已開始學着運籌帷幄,顧全大局。
“讓她解脫吧。”
“娘親。”
舒挽月聽見這話像被抽光全身骨頭,一股腦敗下陣來,又哭又罵:“你們這一大一小真是有主意啊,啊?!”
舒令儀一聲不吭挨罵,舒依禾的眼神又在慢慢渙散了,她拼着最後一口氣,還像舒令儀過于久遠而模糊不清的記憶力那樣,在舒挽月面前護着她。
“好了阿姐,我沒能按時長大,可是你看,你的儀寶可是茁壯成長呢,她懂得為君恩慈之道,正有好生之德呢。”
舒挽月趴下來緊緊抱住舒依禾,一如從前緊密不分離,輕聲反駁她到:“這是我們的儀寶,我們的孩子,長大了啊。”
舒令儀終于沒繃住表情,在衆目睽睽之下低着頭吸着鼻子,不住哽咽。
“娘親,姨母……”
她終于喊出許久沒能出口的親近稱呼。
她好不容易團聚的兩位親人都要離開她。
“嗯。”舒依禾簡短回答。
勉力将瞳孔聚焦一瞬,舒依禾說話的聲音也許比蒼蠅腿還小,但每一個字都很堅定:“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除了你娘親,你和我有些時候也很相似———南流景總是說你和我發号施令時的神态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哈哈。”
“你長大了,你擁有着自我獨立的意志,你從母親那裡學會了執着和溫柔,從我這兒,你也許領教了野心和狠辣。”
“你還有一顆與生俱來的,看待衆生平等的仁愛之心。”
“你看前方———”她手指微微動了動,母女倆都順從地依她指出的方向望去。
荊州一脈極擅火系修行,身為王君的荊方觀自然是其中佼佼者,他的無頭屍身轟然落地很快消散,卻從其中突然掉落一抹天地間最耀眼的火紅色彩,正是他的本源之靈,朱雀神火。
血漬斑駁的青雲劍忽然于鞘中長鳴,聞意按不住它忽如其來的暴動,手掌一扭,發現原來不是劍響,而從天而降一隻大胖鳥。
是還沒成年的幼鳥,羽毛稀疏耷拉,眼睛腫到幾乎沒有,卻不知哪來的神力,硬是三飛并作兩飛極速降落至朱雀神火正上空,張開深淵巨喙,一口氣将等人高的靈火吞噬殆盡。
“暾暾不!”
聞意一句話沒說完,小肥鳥已經惬意地打了個飽嗝,美美攤在聞意手掌中屁股朝天,酣睡過去了。
正好目睹全程的幾個舒家人:……
最後還是舒依禾涼涼開口:“吃了我們州的火,日後,就要承我們州的情。”
聞意難得笑容苦澀,碧落和元嘉一個望天一個看地,假裝自己隻是路過。
感受着自己身體内極速流逝的生機,舒依禾也懶得再逗一群小輩了,虛喘兩聲,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聲音一字一頓,慢慢從口齒中溢出。
“拿去,就是了,喂給,你的,鳥,剛好,讓它,燒光這,罪惡的一切。”
讓我所厭惡、所不能控制、多不能消除的,都為我所葬,這樣,未來人的路,應該也會好走一些。
靜默三息過後。
舒依禾的呼吸與舒挽月的身形同時凝滞,然後消散。
幾乎同時,巨大的轟嗡船槳攪動之聲破空而襲,震響在每個還活着的人的心頭。
———往界雲舟乘風破浪,在晨曦傾灑的第一個刹那按時抵達。
“嗷嗚!”
青雲劍中的暾暾和春秋同時醒來,前面一個帶着後面的小妖大鵬展翅三千裡,龜縮在角落、隻剩下最後一隻眼眶、正準備偷偷溜走保存實力的魇寐看見它們時長嘯一聲,悲哉,吾等生不逢時啊!
藏在暾暾金紅背羽裡的春秋找準時機,一口吞吃掉祂種種未盡的豪言壯語。
暾暾亦張開尖利鳥喙,一路向北向前,似乎妄想長空啄月。
在它遮天蔽日的羽翼蓋住慘白月光與清透晨曦的同時,所有栖息在農家小院樹籬旁的公雞同時打鳴,叫亮金輪。
重明神鳥一躍不知何數,風送遠,日相引,鸾雀同鳴,所到之處,祥瑞氣盈,金光萬丈,魔族人傀皆湮滅。
天亮了。
旁人都在歡呼慶祝浩劫結束,舒令儀卻還傻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舒依禾的感歎還曆曆在目,消弭之際,她最後隻說了七個字。
“這一生,有憾無悔。”
修道至分神期及以上的修士們常常會收集許多天材地寶靈器資源,她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帶着來自世間天地的奧秘法則,身死道消後亦會反哺一身肌骨靈能于天地,渡得陰陽兩合一。
舒依禾留不下遺體,化作隻隻翅羽窄小的白粉蝴蝶,圍繞着舒挽月和舒令儀飛了兩圈,不舍地輕觸一下兩人眼角眉間,又漸漸融歸天地。
娘親笑着撫摸了一下她的頭,沒有實體,舒令儀卻依舊感受到她手掌心傳來的熨帖溫度。
“你長高了很多,就是還有些瘦弱,别聽那些修士辟谷不辟谷的一套說辭,小孩兒就是要多吃些肉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