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後，上西區第三街口的歐尼斯賭場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室内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外圈的機器偶爾發出爆炸性的音樂聲，鋼珠咕噜噜地在大型輪盤上的彩色格子裡滾走，大廳深處的大型賭桌上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喝彩——今晚賭場裡的所有地方皆是輸多赢少，就算是最喪心病狂的賭客也受不了這種環境而紛紛離去，不時有人輸光了錢而被迫下桌，漸漸地，大廳裡的人越來越少，更多的人反而慢慢聚攏在了屋内正中的一張賭桌上。

寬大的紅棕色桌面周圍擠滿了人，大門正對面位置的那張扶手椅上坐着個黑發的年輕人，他上身穿着一件奶油白色的西裝，這抹灼眼的亮色顯得與整個暗沉的大廳都格格不入；青年手邊的盒子裡裝着滿滿的一整盒籌碼，年輕靓麗的金發女伴正倚在他手邊。

布魯斯·韋恩再次将面前的籌碼推上賭桌。他的語氣輕快，聽上去和之前同女伴談論今晚菜單的語調差不多：“單數。”

無數雙熬出血絲的眼睛緊緊盯住了賭桌正中的骰盅，漆木的蓋子翻開、幾顆骰子旋轉着停下，四周響起一陣壓低的唏噓聲。

又是雙數。

富裕的賭客渾不在意。他歎氣：“……看來幸運女神還是不站在我這邊。”

長桌對面漂亮的女荷官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傾身用手上的木牌收走了韋恩先生面前的籌碼牌；青年無所謂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再次從手邊的盒子裡點出較前一次翻倍的數字，嘩啦一聲推倒在深青色絨布面的長桌上：“單數。”

聽到這裡，離賭桌最近的一圈像是被抽了真空一般鴉雀無聲，在那一圈真空帶之外，圍觀的人群擠得更緊了，震驚之餘再次看向正中重新蓋上的骰盅；與之相反，同桌的賭客大多毫無反應，隻有其中的一兩個轉過頭來，投下沉默的一瞥。女荷官稍微一鞠躬，再次伸手拿起了裝着骰子的木筒。

這隻是賭場裡再尋常不過的猜單雙，但是這位年輕的公子哥已經在這裡坐了幾十個回合了。韋恩少爺在幾小時前帶着女伴走進來，說是在哪裡聽來一種好玩的必赢計策：在這種隻有兩種結果的賭局中，每輸一把就翻倍賭注——一直到幸運女神降臨為止。

最開始的幾把還互有輸赢，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沒赢過，簽了字的支票被兌換成大把的籌碼源源不斷的送上賭桌，不停地滾進賭池裡。

布魯斯的視線輕輕掃過那些圍繞在賭桌周圍的男人們：這些人和之前那些賭到熱血上頭躁動不安的賭徒截然不同，他們看上去互不相識，但眼神卻非常相似，目光銳利、下注很快，無論是輸是赢臉上的表情都毫無變化。

與其說這是一群麻木的賭徒，不如說是對賬的會計。

“出了點問題。”賭場正下方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金庫，無數的籌碼堆積在桌面上，因為來不及計數，倉庫裡的會計隻能用磅秤一盤一盤的按重量稱走籌碼，每一百枚用棕色的牛皮紙卷成一捆、用細線紮緊，再整齊地放進錢箱裡；更多的人則圍聚在桌子周圍，把籌碼堆裡混雜進去的普通籌碼一一分揀出來。“桌上多了一個人，賭場裡很多普通籌碼混進來了，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

“……”電話那頭的主管沒有馬上回話；幾秒鐘的沉默之後男人開口：“時間不會等你。”他意有所指地說道，“——你知道後果。”

接電話的人隻覺得冷汗慢慢從後背滲了出來。

他緊張地吞咽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電話那邊的男人再次開口：“這些話本來不應該由我再和你重複了，是最近日子過的太舒服已經讓你忘記該怎麼做事了嗎？要麼讓你的人輸光他的錢趕他出局，要麼打電話讓條子過來把人弄走，每年拿錢不是讓他們吃幹飯的。”

“……先生，”錢庫裡的會計們在他手勢無聲的催促下紛紛又加快了動作。“桌上的人是布魯斯·韋恩。”

他也想用最快的辦法直接輸光了錢把人弄走。但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對“韋恩”這個詞語所代表的财富根本沒有概念：

一樓大廳裡還在進行的賭局激烈得令人血脈偾張，長桌周圍人群密集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人群緊盯着桌面，隻能聽見骰盅裡的骰子相互撞擊發出脆響。那些普通的賭徒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這種數量的大額籌碼：紅木長桌一側的年輕男人就和簽白紙一樣随手把手裡的支票簽出去，色彩鮮豔的籌碼堆得很高，在他的示意下被金發女郎嘩啦啦地推倒在桌面上，賭局上的數字也早已經從幾十塊錢滾雪球一般翻上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

地下金庫裡的電話還在繼續，聽到那個名字，主管也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他好像想了想正要說些什麼，但此時恰好突然有另外一個電話打進來；主管切出去看了一下屏幕上顯示出來的電話号碼，接着對上西區的财務說了句“稍等”。

這沉寂的半分鐘幾乎讓人頭皮發麻；

财務舉着手機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又過了一會，今日輪值主管的聲音終于又重新響起：“——我會搞定他。讓你的人加快速度。”

賭桌上，一位酒水區的侍者端着托盤走到這位年輕豪客的背後。

黑發的年輕男人應聲回過頭來，金屬托盤上用玻璃高腳杯盛着一杯透明的手搖酒，底下壓着一張對折的白紙。

“是你點的嗎？”韋恩先生側頭詢問身邊的女伴，得到了年輕女子的否定；他又看向侍者，稍微提高了說話的音量：“不是這裡的。”

“是剛才一位先生點給您的。”侍者回答他，“他請您務必看一下這張紙。”

布魯斯伸手抽出那張疊得整齊的白紙、随手翻開，裡面隻用大号加粗的字體打印了一行字：

“今晚玩得開心嗎？為什麼不看看你的手機？”

牆角的監控探頭沉默地記錄下這一幕：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如無意外，手機上會顯示出一條時事新聞、有關一起二十分鐘前的突發事故：……嗯，一起小事故，有輛車超速失控從路上直直撞進了韋恩塔一樓前台，好在現場沒出人命，相關部門正介入調查。

……韋恩先生很快離開了賭桌，好在這個辦法卓有成效、因此省去了動用某些比較過激手段的必要，這裡的月度結算工作終于得以順利進行下去。

光是蝙蝠一個人最近攪出來的麻煩就已經足夠多了……之前的風平浪靜想必是企鵝人那邊吸引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的心裡突然浮出一個古怪的猜想：蝙蝠俠和韋恩……他們是不是認識？可是韋恩實在不像是會摻和這種事的人。也許隻是些巧合。希望是。

新年的第二個月，布魯斯·韋恩的生日。

韋恩大少爺好像蠻喜歡辦宴會來慶祝生日的，27歲的那一年就辦得很隆重，隻不過……隻不過當年宴會剛結束就起了場大火，還聽說是屋主人自己喝醉了不小心點起來的，可惜一座堪稱古董的豪宅燒了個幹淨；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大少爺28歲的生日沒什麼動靜，不過今年恢複如常，剛剛月初，哥譚市不少相關人士就受到了生日宴會的邀請函。

等到宴會當天，時間恰好是周五，韋恩莊園一年到頭都鮮少迎接這麼多客人，聘請的領班和女傭早在一天前就開始為宴會忙碌了。鮮花、餐食，窗台和樓梯扶手裝飾了緞帶，女賓的裙擺自草坪派對周圍修剪過的灌木叢後輕輕掠過，會客廳内燈火通明，這片建築已經很久沒有像此刻一般充滿人氣了。

在主樓連接東樓的長廊上，今日宴會的主角，韋恩先生，正站在露台邊緣的圍欄扶手邊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