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珍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轉移話題,但是這個話題明顯讓她更在意,思路也忍不住随着對方走。
聽完沈瑞的話,她不由點了點頭。
确實,企業手續有缺漏,可以補上;管理不合規,聲明改正就是。
罰款也不值得一提。
相比之下,可能那塊地皮的損失是最嚴重的,但這一切和當局的态度相比,又都不算什麼了。
如果事情鬧太過,造成影響太壞,李家勢必會引起當局的反感,這才是決定他們今後所處位置和腳下之路能走多遠的關鍵。
作為能在改開後第一批進入特區“吃螃蟹”的人,他們的眼光肯定不會隻局限在一個地方,正如沈瑞所說,他們圖謀的是國家更廣大的市場。
所以現在這個時機就非常重要,沈瑞這次也是趕上對方力圖樹立良好風評,打造優越形象的關鍵階段,一招蛇打七寸,這才一步到位。
沈瑞見她聽懂了,便繼續道:“李家當年雖阖族遷往海外,但他們的根基一直在首都。這些年,他們的事業主要集中在米國。自從内地開放後,李家就迅速分了家,除了一小部分堅持留在米國,大約三分之二的李家人選擇回來。”
聽他這麼一說,蘇麗珍立刻就明白了。
首都是政治經濟的中心,不是什麼人都站得住腳的,李家昔年肯定非比尋常。有那麼多李家人願意在剛剛開放、很多政策還不穩定的時候回來也說明了這一點。
當年他們是情勢所迫,如今回歸,自然希望能重拾舊時關系,盡快恢複從前的地位。
所以對上來出頭的沈家,李家自然要避其鋒芒。
“其實還有一件事,在我們回到首都的當天晚上,李家就托人找上了我家。我父親在科研機構工作,找他的是一個多年的老同事,據說是年輕時受到過李家長輩的恩惠,所以才過來求情。”
“李家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們希望我們能網開一面。那份緻歉聲明可以發,隻措辭方面想盡量委婉一些,多少給李家人留一點臉面。”
蘇麗珍知道,這個“我們”顯然說的不是當事人蘇振東,而是專指沈家。
沈瑞看着蘇麗珍,眼神十分專注:“我答應了。所以其實在東哥想要給杜曉蘭留餘地的時候,我已經先想好了這個結果。這件事隻有我和父親知道,我爺爺和小義他們也都不知情。”
蘇麗珍不由一怔。
原來他之前在屋裡說的那句“我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并不隻是替振東叔說話,這也是他的态度。
不容她細想,沈瑞又兀自說道:“當年李家的當家人人品端方,李家家風尚可。便是李明翰昔年的名聲也不錯。隻如今,有人告訴我他變化很大,行事方面似乎更加激進,手段也稱得上狠辣。”
蘇麗珍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擔心如果下手太重,李明翰惱羞成怒,會動别的歪腦筋。
雖說沈家有能力護住蘇爺爺父子,可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況且這世上折騰人的法子有的是,如果李明翰經常搞些小動作,不足以傷筋動骨,卻能叫人背地裡有苦說不出,這種事是極有可能的。
到時候以蘇爺爺和振東叔的性格,也不願三天兩頭來打擾沈家。
所以,其實現在這個結果就如他所說,确實是目前對振東叔來說最好的結果。
盡管它是沈瑞的想法,可不管是身為苦主、卻惦記着成全前妻的蘇振東,還是急于求和的李家,也都覺得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不得不說,想通這些的蘇麗珍不免再次對眼前這個城府、手段皆高的人生出幾分敬畏。
當他的對手一定是件很辛苦的事。
隻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她?
沈瑞一直在看着她,見她目露疑惑,不由主動替她開口:“怎麼,蘇小姐是奇怪,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蘇麗珍遲疑着點了下頭。
事實上,她莫名覺得對方不一定會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沈瑞也确實沒有先為她解惑,反而接着問她:“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倒想先問問蘇小姐,是否覺得我在東哥這件事上立場不夠堅定?”
這又出乎蘇麗珍意料,不過想想他連沈爺爺和周明義都沒有說,想來也是擔心他們誤會,都說關心則亂,畢竟這裡還涉及了沈瑞的父親。
不過,她倒沒有懷疑過沈瑞的想法和立場。
這件事說到底是蘇振東和李明翰之間的事,他肯替蘇振東出頭,并讓後者付出代價就足夠了。
要知道,這世上有誰願意平白樹敵的呢?
至于說對于最後的結果,沈瑞選擇手下留情,這本也無可厚非。
因為最終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是基于蘇爺爺父子,他始終站在蘇爺爺一家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為了方便李明翰,甚至都不是為了顧及父親和友人的情面。
所以隻要明确了這些,自然就不會懷疑他做的一切。
于是,蘇麗珍這樣想,便也這樣回答了這個問題。
沈瑞聽罷,看着她的目光越發柔和,心中欣賞之意愈濃,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蘇麗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之前那種古怪的感覺又開始冒出來,隻好心裡一邊壓下這莫名其妙的感覺,一邊提醒對方:“沈先生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沈瑞這次沒賣關子:“我同蘇小姐說這些,是想着蘇小姐今後将東哥留在身邊。以你的能力,隻一座鳳城恐怕不會留住你的腳步。等将來你走得更遠時,未嘗不會對上這個李家,提前知道他們家是個什麼路數,總是好的。”
當然,真遇上也沒關系,他到時會幫她的。
蘇麗珍聞言更驚訝了。
她都不知道是該說對方料事如神,猜中她要把振東叔留下的打算,還是感歎這人竟然比她自己都有信心,認為她将來能發展到足以去跟李家掰手腕的程度。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跟對方道個歉:“對不起,沈先生,我之前答應你幫忙勸振東叔去南方的事要食言了。”
事實上,她至今都沒來得及開口。雖說他們兩個人都清楚,事到如今,蘇振東十有八九是不會去特區了。
但事情沒辦成和壓根沒辦是兩個概念。
沈瑞很自然地表示了理解:“沒關系,回來的時候,我也曾私下問過東哥的想法,他确實不太想跟我走。”
說到這裡,他蓦然一笑,“當然,至于能不能把東哥也留下,就像當初德叔那樣,還是要看蘇小姐的能力了。”
不得不說,沈瑞生得實在好,單容貌俊美的程度連沈哲也比不上,這一笑更使人猶如置身于千萬朵花開的旖旎春光裡。
可惜對面而立的蘇麗珍卻沒心情欣賞這份美景,她總覺得對方的話意有所指。
是看出她當初故意留下蘇爺爺的吧?
沒關系,她告訴自己,隻要她不慌,誰也猜不到她的秘密。
她将來要努力走得更高、更遠,這一路不定會遇到多少難纏的人,他沈瑞絕不是最後一個。
一想到這些,她心裡忽然就平靜下來。
她迎視着對方,淡然道:“沈先生放心,蘇爺爺是我們家的恩人,不管是他、還是振東叔,我們都會視作親人。所以将來振東叔是走、是留,我都會尊重他的想法。”
沈瑞聽完笑了笑,沒再開口。
他心裡有一瞬間的懊惱,剛剛不該試探那一句的。
明明之前說話時,她的防備心已經沒有那麼重了。
他目光追随着少女,看她又低下頭專心擺弄那些紅豔豔的果幹。
看她烏黑的長發,雪白的肌膚,在這明媚的晨光中,有種令人迷醉的沉靜之美。
他感受着内心的躁動,輕輕吸了口氣。
不妙啊,他居然也開始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