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梁映荷來說,做蘇府的當家主母,向來不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揚的好事。
即使蘇淮對她疼愛有加,即使蘇淮官至禮部尚書,那又如何?
從十三歲起,她心心念念的,就隻有三皇子一人。
梁映荷從年少起就生得仙姿昳麗,清雅絕倫。連那時進宮面聖,都能有機會被宮裡的娘娘們贊一句“容貌無雙”。
可一副好皮囊是多麼沒用的東西啊,她父親不過是區區内閣侍讀,這上京城大把大把的官員,尊貴皆在他之上。一個正六品小官的女兒,縱然生得國色傾城、柔情綽态,連做三皇子的侍妾都不夠格。
但少女的心動,豈是一己之力可以阻止的?
那年花朔節,杏花春遊吹滿頭,梁映荷坐在安民河畔旁的明月樓上,同其他大家閨秀一道,遙遙望着那頂花梨木轎,她至今都清楚地記得,轎上盤踞的是振翅騰躍的鳳凰遊龍,熾焰灼灼,襯極了皇家天威。
按照慣例,宮中要有一位皇子來替皇家執行祭祀和灑掃之禮。聽聞今年輪值的是三皇子,也是當齡皇子中氣質最為出衆的皇子。
梁映荷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的皇子,她若無其事地梳理着秀發,好奇的心卻蠢蠢欲動。
侍衛伸手掀開了簾子,天潢貴胄的三皇子從木轎裡走出,劍眉淩厲、深目高鼻、身形寬闊。
她久居深閨時,對未來夫君的一系列幻想,在這一刻有了最具象的表達。
耳畔是姑娘們的驚呼和贊歎,眼前是威嚴如儀的太子,正不疾不徐地祭祀灑掃,她的一顆心,就這樣直直地陷了進去。
有姑娘說,三皇子隻有一妻兩妾,皇上對他寵愛有加,打算再為他擇幾位端莊大方的妾室開枝散葉。女伴聞言,轉頭打趣她道:“映荷,論容貌,誰還能比得過你呢?”
梁映荷羞赧地低下頭,作勢要和女伴打鬧,可等餘光撇到那位疏離清貴的男子,纖細修長的手指,還是下意識地劃過了自己清逸脫俗的面龐。
她一面催促父親,利用内閣的同僚,争取在三皇子面前露臉的機會,一面開始習舞,渴望能一舞奪取三皇子的心。
縱使她天賦平平,所有的苦她都能咬着牙承受,那些日子,她連做夢都是被三皇子寵幸的樣子。
終究是天公作美,第二年的元宵晚宴上,梁映荷終于等來了渴求已久的獻舞時機。
其實她的舞技并沒有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身上穿的四喜如意雲紋錦鍛也不是京城中最時興的款式,可她實在是姿色出衆、芳容絕倫,一出場就吸引了諸多人的目光。
她卻隻看向大殿之上最中央的那個人。
三皇子已經喝得熏然欲醉,她卻在和他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他眼底的滿意。
那一晚,成了梁映荷此生最難以忘卻的一個晚上。
她永遠記得自己在心愛之人面前綻放的模樣,也記得她的心上人在清醒後陌生而疏離的目光。
情愫如昙花,盛開與凋敝、隻在一刹。
梁映荷再也沒有等到見到三皇子的第二個機會。在她日思夜想的期盼裡,她見到了三王妃。
那個姿色平常、卻出身名門的女人,從容閑适地撥弄着籠子裡的金絲雀兒,高貴典雅的妝容仿佛隻是為了襯托鋪在身後的镂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妝容下沒有一絲表情和生機。
三王妃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她,略帶嘲諷地開了口:“能到三皇子面前獻舞,想必也費了不少功夫吧。”
梁映荷卻沒有被拆穿的屈辱,她就是愛三皇子,愛一個人能有什麼錯呢?
她迎着三王妃漠然置之的眼神,熱切大方地坦白道:“我心儀三皇子已久。”
三王妃的唇角擠出一絲冷笑:“你了解三皇子的為人嗎?不知是在什麼情況下,遠遠地、偷偷摸摸地打量了他一眼,便心儀他了?”
梁映荷正欲開口辯解,卻進一步被三王妃打斷:“你心儀的,究竟是三皇子本人,還是他的卓絕氣質與尊貴出身呢?”
說罷,三王妃又伸手逗了逗金絲雀,金絲雀婉轉鳴唱了一聲,又伸着頭,溫順而親昵地貼了貼她的手指。
梁映荷目光呆滞了片刻,才意識到,她掉進了三王妃的陷阱裡。她惶惑不解地問三王妃:“三王妃,難道我不可以心儀三皇子的卓絕氣質與尊貴出身嗎?”
三王妃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當然可以。你還年輕,可以心儀三皇子身上的任何東西。但你若想嫁給三皇子,卻不會很容易。”
梁映荷沉默地低着頭,讓秀發遮住她的容顔,以免過于難堪。她遲疑了許久,才語帶苦澀地開口:“我明白的。”
三王妃掀起她掉落耳旁的頭發,撫上她的臉頰,輕聲歎息道:“好一張國色天香的臉,真是我見猶憐。若不是這出身,我這三王妃都要讓給你來當了。”
一股屈辱和不甘湧上梁映荷的心頭,可她無力反駁,隻能任由眼淚滴落。
“好端端的,哭什麼?”三王妃皺了皺眉,遞給她一方帕子,閑适道:“又沒說不要你。”
梁映荷驚訝地擡眸,忘了接帕子,未幹的淚水在臉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