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隅中,春日暖陽,清風夾雜着花香。
清瀾河中水波潋滟,一葉舟浮過,帶起圈圈漣漪,遠處水天相接,光暈耀眼,近處岸邊金頂樓閣絲竹聲傳來,如玉珠走盤,餘音袅袅。
街巷攤販不停叫賣,幾名幼童圍在小攤前嬉鬧,攤販從稻草垛拔下幾串糖葫蘆,伸手遞給幼童,惹得周圍人歡笑不已。
“駕!”
馬蹄聲急促,一人一馬飛馳而過,馬背上少女紅衣豔麗,頭飾金钗,秀發飄揚,如此一位絕代佳人,此時右手揚鞭策馬,朝着遠處奔去。
溫知藝冷目緊盯前方,氣得咬牙切齒。原先她便暗自認為,聖人既然已将謝卿宴定罪入獄,又何來理由讓其收回成命?她今日在朝中那番做法,本就是賭上性命與聖旨抗衡。
誰料聖人竟未有一絲不悅,順着她的話便當堂下令讓謝卿宴複職……現下想來,替謝卿宴平冤昭雪一事的确過于順利。
“不愧是刑部謝侍郎,”溫知藝呢喃道,“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怎會‘入獄’!”
不多時,快馬揚鞭已至街巷口,謝府大門近在眼前。
溫知藝翻身下馬,動作熟稔,隻見她戴上金鍊面紗,将清麗面容掩蓋住,隻餘下含笑雙目,一如前幾日被“贖回來”的舞姬模樣。
溫知藝攏了攏衣襟,有些不自在。那夜之後,她還是頭一次穿上這套留仙裙,既然謝卿宴如此愛演,那她倒是要看看他會如何收場!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晨霧盡散,碧空如洗,是午時已過,想來謝卿宴此時已經“出獄”,應當在回府的路上。
謝府門前小厮遠遠瞧見,快步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行禮,随後熟練地接過缰繩,引着溫知藝便朝府内走去,仿若其一直住在謝府。
溫知藝心中略有些驚訝,為何這小厮對她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想來應當是因着自己如今是被謝卿宴贖回來的舞姬,住在謝府也算是合情合理。
出神間,二人已繞過海棠門,眼前曲水碧湖,臨水樓閣内花窗半開,隐約飄來陣陣茶香,腳下青石闆路上不落一片葉,處處顯示着主人的講究。
“姑娘有所不知,”小厮低着頭走在身側,冷不丁開口道,“小郎君平日裡最喜歡在花園舞劍,往後若是姑娘與小郎君關系稍近些,可在院中擺一桌吃食,與小郎君共賞這滿園春光。”
謝卿宴會舞劍?她倒是第一次聽聞,仔細想想那人似乎身手還不錯,就是不知為何會當一位閑散文官。
溫知藝暗自忽略小厮後半句話,她本就不是什麼含香閣第一舞姬,贖身一事也隻是緩兵之計,待她解決了這亂七八糟的關系,與謝卿宴應當是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她不可能再替他找那勞什子叛黨!
正想着,小厮快步上前将房門大開,随即站在門旁,朗聲道:“前幾日事發突然,小郎君并未來得及給姑娘安排房間,眼下姑娘暫且住在這兒罷。”
溫知藝點點頭,跨步走進房中,房内裝飾秀雅,山水屏風旁長木桌案上仍擺置着她前幾日用的茶盞,半開花窗下的純白插花未凋謝,此處仍保持着她前幾日離開的模樣。
"這兒應當是謝卿宴的院落……"溫知藝手覆上桌案,暗自呢喃道,“安排房間就不必了,先把我這個‘舞姬’的身份解決了罷。”
隻聽門外一陣喧鬧,蒼羽的聲音隔着雕花門隐約傳來,聽得不甚清楚。
“應當是來了……”溫知藝嘴角一勾,眸中染上幾分笑,眼珠轉動,不懷好意,随即轉身便朝屏風内走去。
既然謝大人如此喜歡扮演,那她便陪他玩玩,誰讓那人如此對她!
房門被人打開,院外暖風和煦,夾雜花香拂過,掀起來人素色衣擺,披肩墨發随風飄逸,地上影子被拉長,隔着屏風看得不甚清晰。
腳步聲逐漸靠近,來人似乎并未發現她的存在,溫知藝抿了抿唇,按下心神整理衣冠,随即悄聲邁步繞過屏風,緩緩朝着矮塌上的少年走去,步步生蓮。
矮塌上,謝卿宴支起一邊膝蓋斜躺着,另一條長腿正放,一幅閑散少年郎的模樣,此時正閉着眼假寐。
“謝小郎君。”溫知藝站在其背後,拂袖擡手搭上椅背,躬下身湊近謝卿宴,吐氣如蘭道,“你可算回來了,真讓人家好等。”
話落未畢,隻見謝卿宴身軀一僵,随即紅霞漸漸爬上耳廓,他喉結滾動一瞬,雙手握緊又松開,卻仍然不敢回頭。
見狀,溫知藝面上笑容更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惡念。向來都是謝卿宴扮演小倌捉弄他人,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到他當一回“玩物”了。
“郎君可還記得那夜,”溫知藝故意繞到矮塌前,順勢坐在謝卿宴身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柔聲說道,“星河燦爛時,火樹銀花間,郎君曾說……”
謝卿宴聽聞,蓦地瞪大眼睛,随即緩緩轉頭看着溫知藝,薄唇微張卻一言不發,半晌後回過神來。隻見他低頭輕笑一聲,再次擡頭時鳳目水波流轉,眼尾微微上挑,神情不似方才那般青澀。
“溫小娘子倒是說說,那夜我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