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看着面生，是從中原來的麼？”
不遠處樓閣頂上，說話人一襲白衣，面容和善卻帶着一絲悲憫，肩胛伶仃瘦弱，絲毫不似一位早已加冠的男子。男子瞧見溫知藝瞪大的雙眼，朝她溫溫一笑，竟有幾分矜貴之意。
怎的又有人守在這兒！那群西蕃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哪兒都有他們的人，真是讓人絲毫不敢放松。溫知藝有些惱怒，越過攔在自己身前的謝卿宴，正要開口，卻聽男子繼續道，聲音微弱，不含敵意。
“淨空和慧能很快便會追上來，二位不如來我宮殿内暫且躲一陣子，地方雖小，但招待兩位還是可以的。”
說話的人應當是位王子，也不知為何看起來如此羸弱，與那群氣勢嚣張的傩面人大相徑庭。莫非西蕃的王太過寵溺兒子，不願讓他習武麼？溫知藝心生疑慮，歪頭看着眼前人，仔細端詳一番。
明明生活在西蕃，這名王子竟長着一張中原人的臉，莫不是……溫知藝擡眸看了看謝卿宴，後者亦是滿臉不解。
很快，二人便知道答案了。
夜幕降臨，整座宮殿内竟隻有書桌前的一盞燈燭，堪堪照亮三人的臉。房中無一件藏品，便是連家具也少得可憐，若非進門前有幾位侍女替二人上了茶水吃食，她真要懷疑這人的身份了！
謝卿宴禮貌性淺啜一口茶水，喉結滾動一瞬，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喝了下去，畢竟二人在此之前可是有不少前車之鑒，還是警惕些較好。他緩緩放下茶盞，朝坐在二人對面的李望南說道。
“閣下的意思是……當年先皇不惜從中原給遠在天邊的西蕃送一名質子，竟是因為想要拉攏西蕃？”謝卿宴聲調略有些古怪，似是不大相信此話。
想來也是，先皇還在世之時，西蕃不過是一個邊陲小國，論兵力還不如中原的一個縣郡，更遑論其他。若說先皇是為了拉攏西蕃才将自己的親兒子送來，換做是誰也不會相信罷！
溫知藝靜坐在其身側，聽聞此話亦是看了看對面的李望南，後者方才将二人帶進房中後，先是朝二人行了個跪拜禮，好在她眼疾手快攔了下來，并告訴李望南這種禮節在京中可不能用在同輩身上。
“是我冒犯二位了……想必二位應當聽說過，多年前中原的先皇曾送了一名質子到西蕃罷？我便是那名質子，名喚李望南，叫我望南便可。”李望南眉頭緊蹙，表情有些不自在，似是不大習慣與西蕃外的人交談。
細看李望南的确與當今聖人長得有幾分相似，畢竟也是親兄弟，就是不知他的生母究竟是何人，為何這麼多年都未曾聯系過自己遠在西蕃的兒子。
且看宮殿中的布置如此簡陋，再加上西蕃王那沉湎酒色的模樣，想來李望南這麼多年過得并不好，明明是位萬金之軀的皇子，在京中可謂是地位顯赫，如今竟落魄到一身白衣，無一配飾……
溫知藝收回思緒，傾身正要說些什麼，隻聽殿門外有人朗聲呼喊，女音尖銳，竟是方才在王殿中追殺二人的女子！三人面色蓦地凝重起來，李望南下巴朝一處揚了揚，示意二人躲進去。
“聽聲音應當是慧能大師，二位莫慌，在下自有辦法！”李望南邊說，邊将二人朝屏風後推去。此人雖看着文弱，力氣竟出乎意料地大，三兩句話間便将二人藏好，他拂了拂衣袖，輕咳一聲。
“李公子，今夜王殿中闖入兩名刺客，你可有見到？”女子高聲問道，正欲踢開殿門，隻見李望南快步朝殿門走去，他伸出手拉開門，留出一條門縫，整個人堵在門前，笑着回應。
“王殿闖入刺客，慧能大師怎的繞了大半個王宮，找到我這兒來了？”李望南邊說着，一邊單手握拳虛虛擋在嘴邊，不時咳幾聲，看上去格外虛弱，不像是會偷藏刺客的樣子。他蹙眉一陣擔憂，正要繼續說什麼。
也不知是慧能大師原先也并未認為李望南有那個實力藏人，還是她打心底看不起他，隻見她踮腳擡頭，視線越過李望南的肩頭朝内看了看，未發現任何異樣後，慧能大師擺了擺手，敷衍幾句“夜已深，公子早些就寝”，轉頭便離開了宮殿。
許是因着李望南在西蕃生活已久，對王宮還算熟悉，趁着夜色拎起一盞燈籠便帶二人離開。走出王宮，溫知藝暗自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李望南，後者身影單薄，面容慈悲，嘴角挂着一絲微笑，手中的燈籠照亮其孤寂的前半生……
“怎的停下了？”
謝卿宴低聲詢問，垂眸看她，眼中暗色翻湧，不知是何意。溫知藝收回視線搖了搖頭，跟在謝卿宴身後緩慢離開，她忍不住問道：“今夜我們又該何去何從……”他們如今也聯系不上蒼羽，又能去哪兒呢？
話落，謝卿宴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往前看。隻見一隻虎斑狸奴半蹲在紅牆碧瓦下，伸出一邊腿低頭梳着毛，瞧見二人身影後，狸奴又換了一邊腿繼續梳毛，絲毫不将二人放在眼裡。
是她和謝卿宴的小狸奴！它是怎麼找到他們的？溫知藝眼睛蓦地睜大，面上又驚又喜，隻見她快步上前抱起狸奴，後者在她懷中假意掙紮一番，随後溫順地打着呼噜。
似是想到了什麼，隻見她眼神飄向謝卿宴腰間，那處平日裡常常懸挂白玉，如今竟變成了一塊香囊！怪不得狸奴能找到他們，原來這人早有準備，一聲不吭地倒是符合他的作風……
見狀，謝卿宴也有些意外，挂着的香囊隻是他前夜忘了摘下來，竟誤打誤撞讓這小狸奴一路跟了上來。看着溫知藝愈來愈佩服的眼神，他輕咳一聲移開視線，略有些心虛，面上不露聲色。
此時彎月高懸，不知是何時辰，偶爾掠過幾隻黑鳥，撲騰着飛向夜空，街巷内早已無人影，隻餘門前燈籠微微擺蕩，鈴铛聲不時從角落傳來，入耳微弱，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