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月三伏天。
烈日炎炎,酷暑難耐,天際蒼茫,荒山寂寂,山腳下亂石堆都熱得滾燙,空氣中的水分盡數被蒸幹。
被辣日折磨下毫無耐心的衙役擡腿狠狠踹了幾腳軟爬在地上毫無知覺的女人,粗着嗓子語氣惡劣,
“沒氣了?他娘的小娼婦。”
忒了口唾沫,沖着死氣沉沉躺在荒土上的人呸了口晦氣,絲毫沒有要收屍的意思,惡聲惡氣的趕蕭家人繼續往前。
“給爺繼續趕路,磨磨蹭蹭的幾時才能到桐州!”
蕭家一大家子人神色各異的看着躺在空地上毫無生息的女子,既解氣又惶恐。
這個女人,蕭家沒有人是不恨她的,現在就這樣輕易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
莫妙娘素手微微扯了扯把她護在身後的蕭朗,眉心微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溫聲開口,
“夫君,你上前去看看,要是人真沒了……拿這個給她蓋上吧。”
蕭朗百般不願,這女人死就死了,不值當浪費夫人的東西,偏偏自家夫人太過心善,他隻得接過妙娘遞過來的手帕,蹙着眉幾步走過去,微微附身檢查地上的人死透沒有。
自然沒有要仔細查探的意思,就随便掃了兩眼,蕭朗隻有些可惜他夫人的手帕,不耐煩的彎下腰要用手帕蓋住地上女人的臉。
在手帕要貼上女人臉頰之際,一雙布滿不甘又解脫的眸子驟然瞪開,把完全沒預料到的蕭朗生生吓了一跳,拿着帕子的手迅速收回,不可置信的盯着突然醒過來的女人。
孟桑榆還未完全清醒,察覺到朦胧中有物體在動,以為是喪屍,條件反射的坐起身子一個橫手劈過去,被眼前的喪屍輕松躲過。
皺眉有些不耐,這喪屍好像又靈敏不少。
她還要動手,竟發現身體虛得厲害,腦子滾燙讓人意識浮沉,迅速甩甩頭企圖清醒意志,直到視線清明之後等看清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怔愣住,整個人保持警惕觀察對她來說格外陌生的地方。
蕭朗皺眉瞪着面前猝然坐起身還不知天高地厚要打他的女人,“啧”了一聲不耐煩道,
“要不是我夫人心善,誰樂意搭理你。”
弄半天這女人沒死透,真是讓人遺憾。
莫妙娘走上前站在蕭朗身後,微微偏過腦袋有些好奇的看着突然醒過來的孟桑榆,竟真的沒死,明明剛剛動都沒動的。
蕭朗怕她被吓着,伸手把人護在身後,盯着猝然詐屍的毒婦臉色不善。
蕭家幾口子人都不免驚異的湊過來,似乎要确定這明明看着死透了的孟桑榆是不是詐屍了。
驟然湊近的陌生面孔,還有他們身上過于奇異古樸的裝扮,全然生僻的周遭,雖然荒蕪,卻不是末世那樣已經是完全被摧毀的廢墟,隻有無處不在肆無忌憚噬血狂暴的喪屍,彌漫空氣的病毒,整個世界都是被摧毀的絕望。
生靈塗炭,異獸崛起,喪屍遍布,隻剩下絕望跟死亡。
不像眼前,雖然萎靡荒蕪,卻沒有被摧毀的痕迹,在孟桑榆眼底,已經是難得的鮮活景象。
末世求生五年,她滿是殘破的死在喪屍堆裡,同歸于盡,從沒想過還有機會再活一回。
“臭娘們裝什麼死!想偷懶?爬起來繼續給爺趕路,耽誤了老子回京複命的日子,要你好看。”
差役沖着還坐在地上的孟桑榆吼,炸得她回過神來,微微蹙了蹙眉,還不清楚自己現在置于何地,隻能掩下神色撐着身體站起身來。
蕭家一家人被驅趕得顧不上深究孟桑榆詐屍的事,被催着繼續走。
蕭朗皺着眉走到不遠處的石頭陰影之下,俯身小心的把還在昏迷的兄長背起來。
莫妙娘緊緊牽着閨女的手,一家人弓着身體受着酷日慢吞吞的熬着踱步。
孟桑榆跟在他們身後不動聲色的觀察周圍的一切,忍耐着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直直往她腦子裡竄。
承受着重達千斤的意識,埋着步子艱難的跟在隊伍最後。
慢慢在席卷而來的記憶裡了解原委。
原身原本是相府嫡女,從小養自閨中,千嬌百寵的長大,三四月之前,孟相爺告知她欲讓原主跟宸陽王府結親,原主早就心有所屬,自是百般不願。
誰知沒過多久就得知自己心屬的男人另有心儀之人,本就難堪之際又偷偷從那女子悲憫的口中知曉自己的身世,原來……她不是相爺親生的閨女。
想到這裡,孟桑榆不免輕輕歎了口氣,遭受雙重打擊的原身想法簡單又愚昧,若是瞞下身世嫁到了宸陽王府,就是她爹娘把真正的嫡女認回來了,她嫁到宸陽王府,還是宸陽王妃,還過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不是親生的,爹娘也能一樣待她好,蠢壞到了極點。
卻沒想到她嫁去宸陽王府不過一天,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一樣,因為她的身世,欺君罔上叛國通敵的罪名頂到了宸陽王府頭上。
不過才繼承爵位迎娶新妻的宸陽王被打斷腿骨,隻殘喘的留了一口氣,新帝念及蕭家祖祖輩輩的功績,免于一死。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三千裡直至西南邊境,貶為庶民。
從天堂到地獄一瞬之間,原主那副嬌弱身子又怎麼扛得蕭家人的仇恨跟流放路上的艱難,不過半月終是熬不住去了。
“啪!”
皮鞭抽到背上仿佛皮肉都被扯開的撕裂聲傳來,孟桑榆牙關繃緊悶哼一聲,背後火辣辣的疼。
“臭娘們,等着找死,給老子跟上!”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拳,孟桑榆回頭就見一個衙役扯着皮鞭站在她背後,滿臉兇惡的瞪着她。
眼底閃過陰霾,在對方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垂下眸子慢慢轉過頭跟上去,她已經落後不少,怪不得會被衙役察覺。
跟上去之後另一個衙役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蕭家人也冷眼的看着,竟沒有一個人上前寬慰,後背火辣辣的疼,尤其是置身于這樣一個炙熱的大烤爐裡,腦子暈暈沉沉,細汗粘合着傷口,疼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深深緩和呼吸,受傷之後條件反射的想從空間裡先取點止痛藥,指尖微蜷,微微擰眉反應過來自己不是身處末世,空間……
正想着,手心裡已經多了一顆小膠囊,孟桑榆眸色微亮,她的空間竟還在!
她此時跟在隊伍最後,趁着沒人注意悄聲将止疼藥吞下去,然後迅速跟了上去。
兩刻鐘之後,上空毒辣的烈陽微弱些許,藥效開始發作,孟桑榆才覺得好受些。
臨近傍晚,天卻還亮堂,差役才擺擺手命令他們停下。
警告一番之後,自顧自從許氏手裡奪過讓她背着的包袱,找了個陰涼處坐下歇息,兩個差役沒搭理他們,從包裹裡取出一袋水,又拿了四個白面饅頭,開始分着吃。
“呸,這他娘的過的什麼鬼日子,等回京之後老子得好好消遣消遣,吃香的喝辣的,這白水哪是人喝的。”
剛才抽打孟桑榆的胖衙役滿臉嫌棄,他旁邊較瘦的那個擺擺手,吐了口唾沫,
“吃完繼續趕路,早點回去複命。”
這押送犯人的苦差事,可真不是人幹的。
他們歇下了,蕭家人才找了一個陰涼地,把蕭朗背後背着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才圍坐在一塊兒。
孟桑榆瞧了那邊一眼,視線隻落在那個昏迷的男人身上一瞬,什麼都沒看到,被一家人布滿恨意的目光盯得默默換了個位置,在臨近的樹蔭下坐下,自覺的背靠蕭家人。
在後背燙人的視線中,偷偷從空間裡取了瓶水迅速喝了,又拿了兩塊餅幹,趕着吃完,把水喝完,伸手迅速抹了抹嘴,胃裡總算是舒服了些,才輕輕呼了口氣。
“伯娘,你疼不疼。”
剛緩了口氣,耳後突地傳來一個軟乎乎的聲音,孟桑榆微微一愣,回過頭去,就瞧見一個瘦弱的小丫頭站在自己身後,微微凸起的大眼睛小心的盯着自己。
這是?
宸陽王那個弟弟的閨女,蕭晚凝,小家夥手裡還捧着一小塊土黃土黃硬梆梆的幹糧,要給她吃?
從原身的記憶裡,孟桑榆看見了小姑娘本來應該有的樣子,白白軟軟的又乖又俏,哪是現在這樣不過半月,瘦得隻剩皮包骨的模樣,身上的精細綢緞跟珠簪早就被粗布衣服跟麻布包髻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