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輕觸一瞬,孟桑榆猛的縮回手,垂眼便見這人靜靜的看着她随意編織的花戒,輕咳一聲移開目光,拎起身旁的背簍快步過去,一件一件的開始晾曬衣物。
兩個小團子蹲在一塊兒拿着自己的小老虎跟小兔子玩兒,蕭老夫人将孫媳給自己的物件珍而重之的放好,才過去挨着桑榆一塊兒晾曬衣服。
蕭雲野垂眼望着手上随風晃蕩的花兒,半晌才擡眼盯着不遠處細瘦的背影。
……
傍晚,天還未黑,三人并肩着回來,兩個小崽子立馬颠颠的捧着自己心愛的東西就奔到三人面前。
晚凝帶着花環,眼汪汪的望着娘親,捧着自己的小兔子軟乎乎道,
“娘親,伯娘送給晚凝的小兔子。”
莫妙娘垂眸望着閨女頭上有些枯萎卻依舊好看的花環,還有她小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兔子,滿眼溫和,
“晚凝可有謝謝伯娘?”
小姑娘乖乖點頭。
蕭寄雲得意的舉着自己的大老虎送到二哥眼前,喜滋滋的開口,
“二哥,這是嫂嫂給我做的大老虎!”
蕭朗垂眼盯着小弟手裡神似的老虎,擡手重重的揉了揉小弟的腦袋,
“還學會跟你哥炫耀了,了不得呢小弟。”
蕭寄雲歪頭笑得十分得意。
“好了,先别招他們,洗洗手先進屋吃飯。”
蕭老夫人笑着搖頭道,
“把東西收好,一塊兒洗手吃飯。”
兩個小崽子乖乖應下,屁颠颠的奔到屋裡小心翼翼的将東西放好,又回來洗幹淨手,一家人這才進了夥房。
正其樂融融吃飯之時,突地聽見院門外有些異響,一家人面面相窺,孟桑榆擰着眉起身往外走。
蕭家幾人跟在她身後,蕭寄雲還捧着碗一塊兒走出來。
一出門便瞧見屋外之人,孟桑榆眼底閃過意外,又很快調整過來,帶着禮節的笑意揚聲道,
“縣令大人,光臨寒舍。”
她說着就走過去給新縣令開院門,身後的蕭家人聽見她說的話,眼底紛紛閃過意外,又見孟桑榆已經迎上去,反應過來之後也快步走了過去。
陸承武擺擺手,見孟桑榆打開院門,便主動往裡走,孟桑榆視線後移看向身後的車夫,有意要讓人進屋歇息。
陸承武看透她的意圖,稍稍擺擺手道,
“我今日前來拜訪,不過說幾句話就走,不必刻意招待。”
孟桑榆這才停了動作,迎着他進門。
陸承武一進院子,瞧見許氏跟老夫人,臉上霎時間帶上恭謹,沖着老夫人跟許氏拱了拱手,臉上帶着晚輩失禮的歉意。
“晚輩今日才來拜訪,還請見怪。”
蕭老夫人迎上去擡起他的手,歎聲搖了搖頭,
“縣令大人實在客氣。”
聽老夫人喊他縣令,陸承武眼底閃過一絲慚愧,
“晚輩不敢當。”
許氏望着老夫人柔聲道,
“母親,先請大人進屋,将就吃些野食。”
老夫人溫聲道,
“大人若是不嫌棄,不若一同用膳。”
陸承武本意不過是來晚些好避人耳目,不至于讓村裡的人發覺,倒是沒想過竟到了飯點。
這若是不應下,倒真成嫌棄了,他歎了口氣,鄭重道謝之後被蕭家人迎進屋裡,推辭着坐到了下位。
看見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眼底閃過一絲意外,這吃食上,蕭家倒是還真沒有虧待。
孟桑榆給縣令盛了飯,才坐到一旁。
本打算說些事就走不耽誤也不給蕭家添麻煩的陸承武本就沒吃飯,這下倒是來了興緻,先吃起飯來。
淺淺試着嘗了一口之後,眸中一亮,霎時間用筷的速度都更快了幾分,倒是忘了此前不給人家添負擔的想法。
這一頓飯是這些時日以來蕭家用得最安靜的一頓飯,孟桑榆轉臉就跟身邊之人對視上,望着蕭雲野眼底傳達自己的困惑。
不知道縣令為何突然到訪,她微微蹙着眉思索,不消片刻突地福至心靈,難不成是跟着縣令來的宣行使走了,若是如此,真是再好不過。
她的疑惑被蕭雲野盡數看在眼裡,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對于新縣令的到來,心中若有所感。
一家人靜靜的吃完,等紛紛放下碗筷,陸承武這才驚覺自己吃了不少,握拳輕咳一聲有些尴尬道,
“來梧桐縣這些時日,難得遇上合胃口的吃食,有些貪食了。”
蕭老夫人擺擺手笑着道,
“大人客氣。”
孟桑榆也笑着接話,
“這些不過是随意燒制的家常菜,大人若是愛吃,随時可前來。”
若是能跟現任的縣令搞好關系,對她們沒什麼壞處。
陸承武微微颔首,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小婦人,倒是沒想到這些飯菜竟她做的。
他随意掃視了一圈蕭家人,如何都隻能看出來她倒還有點以往千嬌萬寵的嫡出千金的模樣,其他人倒是受盡了蹉跎,不過也并未深究,而是正了正神色望着蕭雲野道。
“今日前來,一是來看望長輩。”
蕭家長輩于他陸家有恩,作為晚輩無論如何都應當前來拜訪。
“其二,雲野兄也該猜得到。”
蕭雲野微微凝眉,沉聲道,
“可是一同前來的宣行使已經離去?”
陸承武笑着點頭,
“正是如此。”
他看了一眼靜靜聽着的一家人,緩了緩神色帶着笑意道,
“因而,這以工抵債之事,可以斷了,日後不必如此操勞。”
“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蕭朗皺着眉轉臉看着自家夫人,凝着眉悄聲道,
“戰場上父親與陸家确實一向不和,這人怎會如此幫忙,實在不通邏輯。”
莫妙娘輕輕歎了口氣還未開口,就聽見不遠處的陸承武帶着笑朗聲道,
“伯父與家父在戰事上意見确實不和,但都是為了邊疆的戰士少些傷亡,一同想的就是如此,家父常說公私分明,我又豈會是非不分,且日前我尚年少到邊疆曆練之時,受了伯父恩惠,不然差點就死在戰場上,若不是此前怕被參結黨營私,在伯父還在之時早早就去拜訪了。”
何故會等到此時,蕭家覆滅,他陸家也被逼着從戰場之上退了下來。
蕭朗脖子漲得通紅,沒想到自己一言竟被聽了個徹底。
莫妙娘輕輕吸了口氣暗自掐了自己這個倔驢的夫君,滿含歉意的望着陸承武。
陸承武擺擺手不在意的揚聲道,
“你們尚且不知此事,更說明伯父為人正直忠義,更從未想過攜恩圖報。”
蕭老夫人瞧着眼前一身正氣的年輕人,皺眉道,
“如今新帝根基不穩,陸家如何又從邊境退下來了。”
聽老夫人如此詢問,陸承武深深歎了口氣,沉重的看向他們,語調都無比厚重,
“如今新帝繼位,卻國庫吃緊,邊境危機四伏,朝中更是内讧不斷。”
“如此緊要時刻,朝中之人誰不想盡快站穩腳跟,以往鎮守的老臣,挨個的換了個遍,相府如今因着貴妃娘娘,更是水漲船高,先後将孟家裡裡外外沾親帶故的人,都提拔上去。”
他看着孟桑榆,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我如今來梧桐縣任職,說來可笑,還是因着此前與蕭家不和,特派來敲打來的,不少部将,好的衣錦還鄉,壞的被扯個由頭便入了獄,散了個徹底。”
聽他說完,霎時間一片沉重,夥房裡隻剩下柴火堆噼裡啪啦的聲音,所有人面色都滿是悲痛。
蕭老夫人盯着陸承武,聲音哀歎,
“那我蕭家舊部……”
陸承武慚愧的搖了搖頭,不敢去看老夫人沉重蒼老的眼睛。
頓時,一家人眼底皆有了濕意,不敢再深入去問。
陸承武語調沉重,
“現如今已從内部開始亂了個徹底,外亂更是不斷,到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他扯了扯唇牽起笑意,
“起碼在此處,你們想做甚,還算自由。”
孟桑榆掃了一眼家裡人無不哀歎的模樣,心情沉悶,聽了縣令之言,勉強揚起笑語調還算輕快的望着陸承武開口。
“縣令大人,還真有一事想問。”
見陸承武看過來,孟桑榆緩聲道,
“此前我娘他們每日勞苦的那座山頭,我蕭家可能盤過來,日後就是種些作物果樹也好歹能勉強生存。”
聽見孟桑榆說的話,蕭家人暫且收起悲痛的心情,齊齊的望向陸承武。
陸承武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蕭雲野的這個小娘子,皺眉道,
“家裡竟還拿得出銀錢?”
據他所知,蕭家還是被查封了之後沒收了所有值錢之物,一路流放至此不過月餘,不止能拿得出還債的錢,現在竟然還要将一座山頭都包了?
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孟桑榆輕咳一聲,有些猶豫道,
“縣令大人且說說,包那一整座山頭,可是需要不少錢?”
陸承武凝眉道,
“這我目前尚且不知,且得先問過部下的文官,還有你們村内裡正需要打點,這西南之處物資匮乏,但若是沒有少說一百兩紋銀,估摸也是辦不成的。”
他說完之後揚了揚眉看向孟桑榆笑道,
“我雖說盡力幫忙,卻也是公私分明,最多告知些信息行個方便,可不會偏頗苦了梧桐縣其他百姓。”
“自是需要如此。”
蕭老夫人笑着應和道。
孟桑榆微微蹙眉,垂眼思索,這一百兩銀子,她不過堪堪能拿得出來,倒是不成問題,不過這山頭之事,确實還是需要通過村裡的裡正才行,若是直接找了縣令壓了裡正一頭,日後她那座山頭,還指望找村裡的勞力幫忙去做,還是得跟裡正搞好關系才是。
“多謝大人提點,日後我會找裡正說清此事。”
孟桑榆低聲道謝。
陸承武眼底有些意外,看她這幅模樣,倒真像是能拿得出錢來的樣子,這倒是讓他有些好奇,家都被抄得幹幹淨淨的,這些錢是如何能藏過來的,如此想也就如此問了。
孟桑榆斟酌着還未回答,倒是一旁的蕭寄雲立馬得意洋洋的揚聲炫耀道,
“嫂子厲害,能在城裡賺錢的!”
他嘴咧得極開,看到縣令看自己也一點兒都不怕,與有榮焉的開口,
“娘親跟二哥現在不用去山頭幹活,都是嫂子賺錢來的!”
他真恨不得叉腰顯擺自己有這樣一個厲害的嫂子,哪裡還有以前那個眼不對眼的排斥厭惡模樣。
“呵,這俗話說,娶妻娶賢,看來沒說錯。”
蕭家兄弟娶來的這兩個夫人,還都是頂頂好的,不願生離未曾死别。
陸承武眼底閃過期待,他實在是真有些期望能看到蕭家未來慢慢好起來的模樣了。
他這話一出口,蕭朗滿臉慶幸的轉臉望着自家夫人,他自然是最幸運的。
孟桑榆若有所感的回頭,便跟男人幽深的眸色撞個正着,想到陸承武剛剛所言,眸光微閃迅速移開視線。
陸承武笑着起身緩緩道,
“今日天已不早,我便不多叨擾,日後再前來拜訪。”
蕭老夫人皺着眉出聲挽留,
“現夜已黑,大人何不留宿,明日再走。”
陸承武擺擺手推拒,
“在下趁着快日落前來,便就是隻當私訪,屋外有馬車等着,老夫人且放寬心。”
他所言極是,老夫人便不再強留,一家人起身将人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