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極而泣還沒泣出來。
遠處兩個人影就起了争執,蝙蝠頭和紅棗頭用模糊不清的聲音相互吼了幾句,然後紅棗頭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夜翼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可憐,“我以為他們劫後餘生會擁抱對方,是不是太癡心妄想了。”
“你去安慰蝙蝠俠。”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毫不猶豫地越過他朝着特定的方向走去。
夜翼看着路娅準确地朝着紅頭罩離開的方向趕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和蝙蝠有點像家裡的提圖斯和ace,而且都被無辜踹了一腳。
我顧不上躲避地上零散的碎石磚塊,踩着焦黑的土地一步一步接近孤零零坐在角落裡的人。
睡衣已經沾染了血迹,又被撕得破破爛爛的,再沾點灰塵也無所謂了。
我幹脆跪坐下來。
紅頭罩低着頭靠在廢墟的一角,沾染汗水和灰塵碎屑的黑發沉甸甸地垂落。眉宇間的白毛掩住他失神的眼睛。
“睡衣“從遠處飛奔過來,熟悉的身影帶來微不可察的暖意,像輕風一般驅散了眼前鬼魅一般閃現的綠色,瘋狂的笑聲卻依舊似有若無。
“是你。”
穿着破破爛爛的睡裙,一身狼狽的女人低下身,縮在他屈起和伸直的兩條腿之間,雪紡的裙擺輕盈地鋪進塵埃裡。
傑森竭力讓自己清醒過來,太陽穴傳來陣陣鈍痛,他勉力壓抑住叫嚣着的痛覺神經,伸出手試圖觸碰路娅的臉。
“你怎麼……?”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捧過他率先伸過來的手,注視着青筋縱橫的手背和克制不住顫抖的指尖。
“很痛嗎?”
萬幸的是爆炸沒有造成明顯嚴重的創口,可是青年失魂落魄地縮在角落裡,黯淡無光的眼神和緊繃的身體僵硬地如同一隻殘損的手辦。
【可能是ptsd】,夜翼之前給我的耳麥裡傳來一道熟悉又理智的聲音,語速卻因為擔憂加快。【傑森之前有過類似症狀,他說過自己能靠冥想解決,你需要給他一定的空間——】
“讓他一個人呆着?”我接過紅羅賓的話。猶豫片刻,伸手捏緊了通訊器,将它遠遠地丢到旁邊。
無法形容看到被炸毀了一半倉庫時一瞬間奔湧的情緒,和從前聽到韋恩養子因事故死亡的新聞完全不同——那時隻是純粹的愧疚,我隻是想自己大概是最失敗的穿越者,無法救下最喜愛的角色。
但是現在,就在剛剛,有什麼屏障徹底碎裂了。
傑森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冰冷從四面八方侵蝕他的身體,他似乎又沉在拉薩路池的池底。路娅的聲音仿佛自水面之上傳來,有些模糊不清。
他想問她剛剛在和誰說話,有沒有乖乖呆在安全屋,有沒有受傷……可是下一刻,所有多餘的話語都咽了回去。
溫熱的觸感掠過指節,比羽毛更輕,卻如驚雷般讓他全身一震。
傑森猛地睜開眼睛,恰好路娅擡起頭。他們的視線交彙,混沌的瞳孔中詭異翻湧的綠色在她的注視中逐漸褪去,顯露出原本清明透徹的藍意。
“他打過這裡嗎?”我垂下眼,再次吻了吻他的指節。
“别……”
傑森的嗓子幹澀,下意識地向後瑟縮,貼緊冰冷堅硬的水泥牆,驟縮的瞳孔裡倒映出我傾身靠近的影子,輕柔的吻不可避免落在鎖骨,又沿着平滑的線條落在頸根。
“這裡呢?”
傑森根本無法回應,她唇瓣輕觸的地方滾燙灼熱,似乎穿透皮膚直達曾經斷裂的骨骼,溫柔地撫平陳舊的疤痕。他被刺激得擡起下颚,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白茫茫的天色。
這一刻的安慰比任何冥想都來得有效。幻覺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真實,溫暖得不像話。
他想問問路娅,你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巨大的情感洪流奔騰過心髒荒蕪的無人區,哽住了他的喉頭。
我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卻一點也不在乎。在看見爆炸過後的廢墟,在看見傑森一直以來都一個人靠冥想克服過去,穿越的秘密就不那麼重要了。
我就隻是,有點難過。
我遇到的紅頭罩,成熟,強大,已經度過最黑暗的時期,像生生不息的焰火,是從未停止戰鬥的反英雄。可原來受傷的羅賓從來沒有消失,他隻是長大了,學會用憤怒掩蓋悲哀,用幽默掩飾孤獨。
當憧憬轉化為憐憫,憐憫轉化為共感,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破土而出,霎時間長成參天大樹。
“傑森。”
我無法控制地捧起他的臉,望進那雙已經恢複清明的眼睛,透露着複雜的神色,有些抗拒和無所适從。
“我愛你。”
在你不知道的時空,我已經喜歡你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可是現在,我準備愛上你。
*
烏雲悄無聲息地步步蠶食一望無際的天空,凝結成綿密的雨滴一顆顆墜入這片地區,爆炸後形成的火焰逐漸熄滅,留下被炙烤的土地和支離破碎的車間殘骸。
穹頂之下,目之所及皆是廢墟,他們向對方剖白的心意不會有第二個人聽見。
即便如此,說出自己的心意需要莫大的勇氣,這裡民風淳樸,性和喜歡随時可以發展成戀愛關系,愛卻不能輕易說出口。在這場短暫的交往關系中,我不奢望他能理解,甚至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長久的沉默似乎就是無聲的拒絕,我失望地放下手,卻在下一刻被有力的手臂攬住腰,青年調整坐姿微微用力,将我抱到他的腿上。
傑森擡起頭,雨滴一顆顆落在他的額頭,順着發稍滾至眉心,鼻梁,沾濕幹裂的唇瓣。我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眼底,像撞進了一片冰川湖,倒映出天空溫柔的色彩。
“你赢了。”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反應過來,想起不久前設下的的賭局。以秘密作為籌碼,以他本人作為賭注。赢了他歸我,輸了我們分道揚镳。
我讀懂了他未盡的話語——你赢了,所以我是你的。
心底像炸開了煙花,和剛剛确定關系時拼命想要藏起來的隐秘欣喜不同,此刻我想盡情地笑出聲來,讓頭頂的烏雲都能聽到我的快樂,不好意思再下雨。
“那麼,達西先生遇到他的伊麗莎白了嗎?”
我笑意盈盈地捏住傑森的臉,在“你果然看了!“的控訴眼神中笑得前仰後合,不得不抱緊他的脖頸保持平穩。
十五歲的羅賓在《傲慢與偏見》的扉頁上寫下希望遇到自己的伊麗莎白,二十歲的紅頭罩抱住他的愛人,被迫再次面對黑曆史,卻舍不得發火。
傑森無奈地歎了口氣,屈起一條腿防止我滑落,認命地開口。
“遇到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
我漸漸止住笑意,對上青年認真的眼神,突然有點不知所措。在他低下頭,堪稱虔誠地吻上我的手腕内側時,大腦更是直接停擺。
傑森擡眸看向我,将我呆愣愣的神色盡收眼底,忍不住笑出聲,雨水打濕他的睫毛,水洗的側臉越發英俊,男性的魅力成倍放大。
我受到蠱惑般低下頭。
他主動擡頭接受這個被引誘的吻,揚起的嘴角始終沒有落下。顧不得滑進眼裡的水滴,藍綠色的眼睛裝滿了心愛的姑娘。
無邊雨幕,萬籁俱寂,
世界卸下無垠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