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落入虛空之中,刺骨寒意灌入耳鼻,什麼都無法抓住,無法呼吸,聲音傳遞不出去。
無處可尋的痛苦讓依蓮停止了掙紮,好想就這樣沉入海底。
什麼都聽不見,光影漸沒于天海之際,風聲也随之消逝,下落吧,下落吧,投入到寂靜的解脫中去吧。
漆黑的深海死寂無聲,本該停止思考的大腦卻迸發出炫目的幻覺,寒冷到極點身體反而發起熱來,湧入喉間的海水都不再苦澀。
依蓮恍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面容模糊的女人輕輕攏着她,就着童謠的節拍安撫着她。
是誰的聲音?
她無法憑自己的意志行動,而是揪着那個人的衣袖緊緊依偎在女人懷中,貪戀着這份溫柔。
回到午後院落的秋千椅上吧,思念之人就在此處,沉迷于這理想的夢鄉吧,不要受到侵擾。
昏昏欲睡之際,雨滴落在依蓮臉上,卻散發着不詳的腥熱氣息,刺耳的噪音從儀器中傳來,滋滋作響。
輕柔的懷抱四分五裂,她好像置身于冰冷的藏屍間,女人微弱的呼吸聲猝然繃斷,尖銳的哭嚎聲響起,有什麼炸開了。
“□□□,我們一起去旅行吧,就我們兩個。”
你是誰?
“□□□,我會帶你離開的。”
你是誰?
“□□□,等等我!不要走!别丢下我!”
你是誰?為什麼不回答!?
别離開我,别離開我,不要哭泣,讓我替你擦掉眼淚。
可不可以回答我?
“依蓮,你會有新的未來。”
那你呢?
“依蓮,你要活下去。”
那你呢?
“依蓮,我會永遠愛你。”
……那你要怎麼辦呢?
你又是誰呢?
“依蓮忘記我也沒關系。”
可是我想記住你,别讓我忘記你。
……我很想你。
洶湧的海浪席卷而來,流動從滾燙的金沙,到該離開的時候了。
或絢爛或枯敗的過往都已消散,支付的代價要如何償還,我又要怎樣才能找到你?為什麼我會忘記你?
駭然驚醒之時仍身在旅館,夢中的景象已經一并消失。明明一如往常什麼都沒記起,心口卻如此空蕩,隻有呼嘯的風聲穿過,好像永遠失去了什麼。
她是誰?
骨縫處發出輕微的拉扯聲,是生長痛?還是隻有身體記得的哀鳴?
依蓮翻身坐起,天色昏暗,夜色中可以隐約看見房間的布局,寂靜令人分不清夢與現實。
每次入夢都像是回到初次醒來的海裡,夢中的場景随着海浪漂流遠去,精神上的疲憊讓依蓮不願再次入睡。過去的記憶隻在夢中出現些許片段,等到醒來還是什麼都抓不住,隻餘指縫間的怅然。
保存着情感的模塊一清醒就會自動銷毀,有關“常識”的部分倒是在逐步恢複。但這些并不能讓依蓮感到滿足,最重要的事無法想起,或許總有一天也會複蘇,可是那又要等到什麼時候?自己甘心一無所知的被動等待嗎?
[不,我不要等待。]
就算通往過去的道路已經封閉,依蓮還是決定主動去尋找。
那個回想不起來的女人,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找到她。
既然已經睡不着了,幹脆去屋頂坐會兒吧,酷拉皮卡在圖拉卡其的時候就會跑到屋頂散心,學一下他吧。
依蓮下床打開房門,沒想到住在對面的酷拉皮卡也正好開門出來。
半夜不睡覺的兩人相視而望,下一刻都露出了同病相憐的苦笑:看來今天有兩個人失眠啊。
費比安的夜晚并不炎熱,月光照亮每一個遊子,不論身在何處,明月永遠高懸于天際。
兩個少年并肩坐在屋頂,出來時隻穿着單薄的睡衣,吹着夜風倒也不覺得冷。
“依蓮也做噩夢了嗎?”
酷拉皮卡雙手攏住膝蓋,他也才從夢中驚醒,烈火中空洞的眼眶向他訴說着無盡的怨恨和哀傷,兩年時間,他總是反複陷入那一天的慘象中,族人的痛苦得不到安息,他又如何能安心入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