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開始恢複的時候,帳外還是昏黑的,凜冬的白日總是很短,夜晚一直延續到月落日升也不褪去。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一個漫長、旖旎,卻又可怕的夢。
夢裡面有深色與雪白在翻攪厮混,聲音雜亂極了,大多細碎而極度黏膩,像是粉紅漿果揉爛成了蜜,似乎間隙處還夾雜着低沉的悶吼。
她整個人也像是從樹上落下的果子,熟透了,上一刻還在高高的樹冠上挂着,下一秒就不受控制地掉下來,皮破肉軟,汁液是迷亂的糜紅,盡數被人吞進口中。
這樣的恍惚生死反反複複,每一次都是曆經折磨,才被允許得到解脫。
此時身下的床榻比她平日裡睡的硬許多,屋外霜天寒地,榻上墊了厚厚的獸絨,但她躺着還是諸般不适。
身體疲累極了,酸,疼,讓人想要全身蜷縮起來的軟。
玉憐脂幾乎睜不開眼,她能感覺到眼角的灼痛,那是昨夜淚流太過留下的印痕。
床闆不夠柔軟,墊在她腦袋下面的枕頭也沒舒服到哪去。
她被裹在一團如火的極熱裡,素日安睡後依舊會發寒的手腳竟也暖和起來,她艱難地側轉過身,鼻尖觸到了許多長絲一樣的東西。
但又不像是她的頭發,她的發要更細更滑。
她擡手去揮掉它們,卻怎麼也弄不開,許久,她有些煩悶地睜開眼。
對上一雙帶着冷意的黑眸。
隻是一瞬間,她渾身僵硬。
……
帳中死一般的沉寂。
男人抽出墊在她側頰下的長臂,率先起身,厚被滑到他的腰腹下,上半身未着衣,赤-裸着,不複往日裡君子模樣,身上布滿疤痕,有一種最血性的野蠻,充滿了壓迫威脅之感。
少女還躺在原處,一動不動,像具失去了生機的木偶。
兩人昨晚解下的衣衫丢在床下,床榻盡頭,還有一根快要落到縫隙裡的白玉簪。
“昨夜……”他先開了口,“你為何會去溫泉?”
第一句不是安慰,竟然更像是在懷疑她。
過了許久,她還是側躺着,不說話,一點聲音也沒有,似乎沒有力氣回答。
謝硯深眉心緊蹙,握成拳的手緊了緊,最後松開,側過身,手臂向下伸去,環過她的肩背,将她扶起來。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楚她的臉。
滿面的淚水,表情卻非常空茫。
無措到了極點。
男人沉下臉,從床下拿起那件掉落的厚披風,把她裹住。
“昨夜的事,你……”他眯了眯眼,再度開口。
這一次,她有了反應。
少女一把推開眼前的人,手往回一伸,立時握住了什麼東西,随後擡起手,狠狠劃向自己的脖頸!
如此狠絕,已是決意赴死。
“住手!”謝硯深反應的速度極快,狠力扯住她的手臂。
但她劃得那樣用力,那根白玉簪終究還是在她的脖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鮮血從傷口處滲出絲許。
他奪過簪子,又用東西捂住她的脖頸,眼中急怒:“你!”
她卻絲毫不懼怕他陰沉如水的臉色,而是擡起頭,空洞的眼不斷流着淚,就那樣看着他。
終于開口——
“我……我還能去見濱叔嗎……?”
這個時候,她不是為了自己而哭,而是因為害怕疼愛自己的長輩會傷心失望。
但這件事,明明不是她的錯。
謝硯深呼吸猛地一滞,微微偏首。
此時,他居然不敢看她的眼。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當日在梅林裡的她。
雖然一樣在哭,卻是鮮活的,有生氣的,拿着一枝梅,和他讨價還價。
不像現在,蒼白,枯萎欲墜。
“……一切都是我的錯。”他說,
“我會補償你,隻要你說……”
她低着頭,扯着身上的披風,打斷他的話:“我要回去,我想回去……”
聲音哽咽,身軀顫抖着,如同風中枯葉。
他眼中閃動,将手中的白玉簪抛入床榻最深處。
“……好。”
————
行仁齋。
浴房中,少女浸泡入浴桶,身旁的老婦人握着藥罐,為她上藥。
關嬷嬷看着她脖上的傷,心痛得眼角落淚:
“姑娘你,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玉憐脂仰着脖子讓她為自己上藥,沒有答她的話,而是問道:“昨夜我走了之後,你們按照計劃行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