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嬷嬷半扶着玉憐脂回到園中心時,正宴已經開了,婢子們端着金碟玉碗流水一般來去。
各家各府按序位逐一入座,不少長随小厮散出去,把還在園中其他處遊玩忘了時辰的貴女郎君們請回來。
場面熱鬧中帶着些混亂,故而她回來時并沒像剛入園引起太多人注意。
安靜走到高大夫人身旁,慢慢坐下。
“你去哪了?”高眉湘斜眼看過來。
在看清她身上裝扮時,倏地頓了頓,皺起眉,“你怎麼……”
玉憐脂來時穿着芙蓉粉層紗蘇繡留仙裙,脖頸上配了一串成色堪稱極品的渾圓瑩白珍珠鍊,碧玺銀手钏,耳環也用的象牙配點翠,很是惹眼。
結果出去一趟,衣衫首飾竟大不同了。
招搖的顔色換作空青,花紋低調,式樣也不再飄逸,而是變成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錦裙,面上明豔妝容消失不見,又恢複了往常的清雅。
整個人從嬌麗奪目,調轉成柔弱素淡,方才走過來的時候,腳步似乎都比先前虛浮些。
玉憐脂的神色有些恹恹的,像是困倦極了,聲音都帶上不自知的軟懶:
“我素日服藥後都要換身衣裳的,嬸嬸不是知道的麼。”
先前王老太君壽宴的時候,她也是換了衣衫回席上,說是為了避免藥氣沾身,味道不好。
高大夫人還是緊蹙眉頭盯着她。
眼前的少女正擡起右手,輕輕按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眉眼惺忪,擦着口脂的唇角處似乎有一點不平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覺得她面容帶着些恍惚迷離。
玉憐脂放下手,回望過去:“嬸嬸?”
“我瞧着,你是困了?”高大夫人微微眯起眼。
玉憐脂緩慢眨了眨眼,輕聲:“我用的那藥……藥性太過兇猛,每回喝完,我都乏得很呢。”
高大夫人猶疑:“你吃的什麼藥……”
正說話,席上陡然靜下來。
兩人擡頭看去,席間官眷已經紛紛起身,王老太君也站起來,目光全部朝着一個方向。
謝硯深大步走進來,身後,數十名護衛擡着五個半人高的汝窯蟹爪紋天青花盆,盆中栽植之物用綢緞緊實蓋着。
行過之時,各府女眷欠身行禮,眼神都忽視後頭五盆花木,暗暗定在他身上。
“母親。”謝硯深走到正座前,穩聲問安。
王老太君站着,在他到前,眼神不着痕迹偏向左邊,盡頭是一道空青纖麗身影。
等他站定了,王老太君移回眼,唇角剛揚起笑,定睛看見他身上衣袍,猛地失聲:“你這身衣裳……”
她記得謝硯深今早入園時的外袍分明是祥雲暗紋,現下卻變了,成了麒麟獸紋,隻是外衫顔色式樣相差無幾,不近身看,還真看不出來。
謝硯深面色不變:“母親囑托兒子必須親手将東西送過來,時間匆促,一路過來,外袍沾了泥土,故而換了提前備下的。”
王老太君眼神微閃,那邊的下人說謝硯深回席面上後,她立刻着婆子去給他傳話,要他一定親自把鳳羽牡丹送到女賓席上,從傳話到他現在過來,中間隔的時間确實有些短。
但是下頭那個,偏偏也換了衣裙。
先前這小狐媚和謝硯深同時離席,她就有了戒心。
後來傳了園子外的婢子過來,說看見玉憐脂抱着一捧花枝,帶着一直伺候她的老媽子,從北面的林子出來,一路咳得厲害,白着臉,徑直出園,回了一趟珠玉院。
按時辰算,應該是回去喝藥去了。
而謝硯深則是從園中供男賓貴客更衣的地方回來,北邊的下人們都說沒瞧見他進林子,他歸席的時間也比玉憐脂早不少。
可……事情有這麼巧?
謝硯深冷視面前老婦人臉色,沉聲:“東西已經送到,母親若無事,兒子便告退了。”
另一邊的男賓席上,一幫文官武将都還在等着。
他作勢便要行禮離去。
王老太君立馬急了,她讓他送花過來,本就是找個借口讓他和趙慶姗、梅雁伊都相看一番,如今事情還沒辦,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腦中狐疑忘了個幹淨,連忙叫住他:“急什麼,沒半點禮數。”
他停住腳步,轉回身。
王老太君說着,先引着他朝左邊:“你眼睛也不知道看到哪去了,你姨母還在這呢。”
謝硯深眉心壓下來,看向一旁走上來的安平伯夫人,她後頭跟着微紅着臉的趙慶姗。
他的目光銳利冰冷,打在兩人身上,沒有立刻說話。
王老太君看見他這副樣子,心裡一沉。
安平伯夫人和他目鋒對上,不由得手一顫,腦中立刻浮現他重傷趙慶吉後輕描淡寫淨手的模樣。
控制不住地發怵,但笑容維持得很好:“深兒,姨母可是好些日子不見你了。”
趙慶姗則是臉色有些挂不住,掩在袖下的手攥緊帕子,絞動,眼神緊緊貼在他身上。
默然片刻,謝硯深開了口,行禮:“姨母,淑安。”
安平伯夫人笑着點頭,手臂往後移,剛想将側後的趙慶姗牽上來一步,
謝硯深已經冷淡轉回了頭。
母女兩人立時僵在當場。
王老太君在旁邊不發一言,暗中歎了口氣,随後又讓他看向右手側:
“這位是工部主事府的梅大娘子,晉陽水災獻策的梅主事,你總還記得吧?梅大娘子算是長輩,還不快問個安。”
梅夫人卻有些惶恐,連忙笑道:“太夫人真是太擡舉了。”
“雁伊,”她轉向身後,“快過來拜見侯爺。”
梅雁伊上前一步,欠身:“見過侯爺。”
舉止風姿清然,不卑不亢。
王老太君眼中全是滿意,有些期待地轉過頭,卻看見身旁的人表情一丁點變化都沒有,冷得像霜。
謝硯深隻掃了梅雁伊一眼,随後同向安平伯夫人一樣,朝梅夫人也問了一聲安。
不等王老太君反應,冷聲:“西邊席宴也已經開了,兒子再不回去,難免怠慢賓客,兒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