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聽說這些的?”薛适剛收拾好行李就聽到敲門聲。
“我和沈姑娘一路都聽各坊在傳這事。不過要說起這些啊,得先從寂晖公主和親開始提起。”
兩人步行過來,眼下累得厲害,便在屋内歇坐了會兒,正好跟薛适講起聽到的坊間傳聞。
“話說三年前,關塞在北邊屢屢作犯,北邊守城的諸位将領覺察後,早早就上奏禀明了先帝,關塞蠢蠢欲動,意圖開戰。可離奇就離奇在這——先帝還是在臨終前,留下了讓公主和親的遺诏!”徐硯“啪”地拍了下桌子,“但這怎麼可能啊?當父親的明知道敵國要打過來了,還讓自己的女兒白白去送死?所以……”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盈袖跟着道,語氣還有些陰森森的,“這一切,都是一場政治陰謀。三年前,朝中有個書待诏,極擅筆墨,甚至能模仿别人字迹,一點兒破綻也無,但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書待诏竟是女扮男裝!此乃欺君死罪,當時的大皇子知曉後,以此要挾她僞造先帝遺诏,利用公主和親暫且穩住關塞,好為自己換取坐穩龍椅的時間。”
“嗯……這大皇子果然可恨,好在當今聖上早已處死了他,死得好,死得好。”薛适應道。
“那待诏才是最可恨的!要不是她,大皇子當時能在朝中興風作浪那麼久?”徐硯神情激憤,“同為擅長筆墨的女子,薛姑娘你這麼善良,她卻如此歹毒,竟視家國為兒戲,簡直是咱們文人的恥辱!”
“……”薛适覺得現在腿是沒那麼疼了,但脖子涼得厲害。她連連點頭,“對,真是恥辱啊,恥辱。”
“要是沒有她,寂晖公主也不會死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就那樣孤零零地,連屍身都沒留下……”沈盈袖輕歎了聲,然後惡狠狠道,“也不知那個喪心病狂的待诏姓甚名誰,怎麼還活着!不過平襄王回了京,她也就活到頭了。如果平襄王真是假死的前太子,一定會為唯一的親妹妹報仇;如果不是,以他義憤填膺的性情,也會殺了那待诏。”
沈盈袖不愧是平襄王的仰慕者。
大殿之上,果然聽得江執聲音沉緩,強抑着語氣中幾欲噴薄的怒意:“臣在關塞時,曾于寂晖公主的侍從手裡見過那書待诏的畫像,今日這才在街上一眼認出,見她竟還活得好好的,隻想當場殺了此人為公主報仇。耽擱了時辰,還請皇上恕罪。”
“愛卿忠驅義感,何罪之有?隻是當年的事……罪人江接罪證齊全,這才早已處死,可關于那書待诏,卻苦于缺乏證據,關鍵性的遺诏也已失蹤。至于她的欺君之罪,念在太後求情,朕免她死罪,但活罪難逃,之前已将她打入地牢關了數月,并施以拶刑,也算給逝去的小五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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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硯和沈盈袖離開後,薛适拿起行李就走,直到趕出京城好幾十裡,馬都累蔫了,才找了個客棧歇下。
可能是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薛适夜間睡得極不安穩。
一會兒夢到自己頭痛欲裂,看不見任何,隻能躺在一片陰冷可怖的黑裡;一會兒夢到自己拼命地往前跑,卻怎麼也走不完含元殿那長長的龍尾道,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人影消散;一會兒又夢到有人拿着匕首問她,我活着回來,你開心麼……
薛适驟然驚醒,卻發現睜開眼睛更可怕。
她吓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王……王爺?!”
薛适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眼睛連眨好幾下,眼前的人也沒消失。她心涼得徹底,看來今晚要命喪于此了,早知道她就選那間最貴的房了……
“你想離開長安?”
江執語氣不明,正垂眸把玩着幾根細長的銀針。薛适看得發怵,雖然明白做什麼都是無畏的掙紮,但她還是縮着身子将手背到身後,默默朝裡挪了挪,幹笑道:“……不知怎地,長安今冬特别冷,草民有些受不住,這才想去南邊看看。”
江執嗤笑了聲,眨眼間,薛适隻覺床上一沉,江執已經躺在了她身後的榻上。
緊接着,手指一重,針尖帶着灼熱的溫度刺入她的指腹。她雖早已感受不到手上的痛感,但對方的手不經意擦過她手上的肌膚時,卻讓她下意識顫抖了下。江執見狀,死死按住了她的手,其餘的銀針一根根落下,毫不遲疑。
薛适覺得這應該是毒針,因為她現在渾身發沉,連腦子也開始變得不清醒,甚至覺得落在身後的聲音都有了種溫柔的錯覺。
“不是說要給我代筆麼,敢說不敢做,原來你這代筆的生意,全靠一張嘴啊。”
薛适意識渙散地轉身看他,卻見江執拖起床上的棉被,将她兜頭裹了個嚴實。迎着微弱的月色,彼此面容都不甚清晰,隻一雙眼,像是另一種白晝,不曾交替。
薛适身子越來越重,耳邊聲音也漸漸聽不清晰,她有些癱軟地向後栽了栽,估摸自己是要死了,江執都開始用棉被影響她死後屍溫的判斷了。
這麼想着,薛适嘴邊倒露出個“果然如此”的笑意來。想着人之将死,她開口說道:“王爺白天問我,久别重逢應該什麼樣才好?”
江執挑了挑眉,卻見薛适微微張開手,連帶着身上罩着的棉被,輕輕環上了他的肩:“我想……該是要抱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