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風聲激蕩着緊張而又雀躍的心跳,每一次從高處縱躍,其實隻有跳下來的那一瞬是害怕的,其餘都是暢快和自在,所以才會令人沉迷這樣的感覺。
聽着這樣的風聲,薛适心中一動,忽地堅定開口,散着笑意的氣息裹在聲音之中,似能擾動這晚風。
她接着江岑許方才的話,“而我想……
每一個曾輔佐過這簇繁華的人,都被記得。”
夜風吹拂,世間一片安甯。
唯有江岑許笑着“嗯”了聲,是難得的溫柔。
“我希望你如願。”
那是十四歲的薛适,和十七歲的江岑許,共同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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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出乎薛适和劉掌院意料的是,江岑許竟十分聽話地抄完了三遍《狩獵訓則》,而且字迹工整,完全沒像往常一樣刁難耍賴。
對此,翰林院衆人在一起吃飯時,有人小聲猜道:“雖然春蒐上五公主因着對大皇子使計被罰,但這之後皇上還是沒立大皇子為太子,跟大皇子比起來,五公主這點罰又不憋悶,當然樂得抄書。”
薛适沒跟着參與這個話題,隻專心埋頭吃飯,偶爾笑着點頭附和。
“三皇子離世後這十年春蒐一直都是大皇子第一,文武各方面大皇子又都出色,但皇上還是沒立他為太子,要我是大皇子,這心裡也難免不好受啊。”
“難道皇上屬意四皇子?畢竟是明皇後所出,身份尊貴。”
“誰知道呢。或許,皇上還是放不下三皇子的死吧……”
吃過飯,薛适去給明皇後送抄的佛經,路上剛好遇到奚玄。
“奚公公,你這是……”
奚玄懷裡也抱着些經書,他有些慌亂地擺弄了幾下:“那個……揚州請願寺的清緣住持和清彌法師這幾日進了京,皇上留他們在大福殿要待上一段時間,想着娘娘愛看經書,我就趁此向他們讨要了些孤本。”
揚州尚佛之風盛行,寺廟不下六七十所,而請願寺是揚州最大的寺廟,香火旺盛,與長安薦福寺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薛适笑着将自己抄寫的經書一并給了奚玄:“那就勞煩奚公公連同我的也一起給娘娘送去,翰林院那邊剛好有急事,謝啦。”
“薛待诏——”奚玄微微錯愕了下,薛适卻是頭也沒回地跑開了。
明皇後還是相府小姐明茵時,曾在薛府借住過一段時間,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們兩個發現了彼此的秘密。
明茵知道了自己這個表弟其實是表妹,而薛适知道了明茵有一個自少時就一直深深喜歡着的人,她的青梅竹馬,奚玄。
可是沒多久,明茵就被明相逼着入了宮,她本想甯死不從,但明相以奚玄的性命相要。而在那之前,明茵不知道的是,奚玄為了她,已被明相迫害做了宦官。
五年的時間,許皇後離世,她從貴妃躍升為最年輕的皇後,自此在深宮中沉浮,沒有盡頭。
薛适停下腳步,再回頭去看奚玄時,已不見他的蹤影。
宮門重重,明茵與奚玄,皇後與宦官,是雲泥相隔,是不能明目張膽凝望着的人。但慶幸的是,這麼多年,他們依然在彼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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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蒐之後,天氣愈來愈熱,很快,已是暑伏。
夏日陽光絢爛燦明,但翰林院衆人卻各個陰沉着臉。
離宮工期已定在今秋,但宮名至今仍未定下,薛适記得劉掌院之前就苦想了好幾個月,誰知昭景帝還是都不滿意,弄得劉掌院現在一提這事就開始覺得眩暈,便吩咐翰林院所有人跟着一起想。
本來大家還覺沒什麼,但想了好幾百個皇上不是認為沒深度,就是覺得不好聽,反正怎麼都不合心意,一向氛圍活潑的翰林院一時間變得死氣沉沉,平日大家愛不釋手的古籍書卷,眼下壓根都不想翻。
就在大家接連一片的歎氣聲中,薛适忽然道:“其實……我之前交了一個到皇上那裡,皇上看起來似乎頗感興趣,但具體怎樣還沒定。”
……
因着宮名的事,薛适更加忙碌,轉眼就到了處暑。
這天,宣微殿難得熱鬧,因為第二日是江岑許的生辰。
江措、蕭乘風還有宣凝郡主都聚到了這裡,陪江岑許跨子時,賀生辰。
宣凝郡主一進來就别扭開口:“本郡主是為了陪乘風哥哥才來的,你可别自作多情。”
江岑許冷呵了聲,故意不理她。眼看着倆人又要吵起來,江措笑着先一步開口:“既然人齊了,咱們便開始吃飯吧。”
蕭乘風也跟着道:“對對,我都餓死了!夏天最容易餓了。”
江岑許卻是微微皺了皺眉:“再等等。”
“等什麼?”
江岑許看了看外邊愈加深沉的夜色:“你們先吃,本宮出去一下。”
宣凝郡主氣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走了,我們怎麼能先吃呢。”
幾人隻好一邊閑聊,一邊等江岑許回來。
不知為什麼,江岑許不想隻在宣微殿前等。她朝着翰林院的方向一路向西,在經過紫宸殿時,終于看見暗夜裡一抹青色飛快晃動。
薛适氣喘籲籲地小跑過來,頭上的白色發帶在風中飄個不停,江岑許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近,與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聲音。
“抱歉殿下,我、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