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
聞言,阿雅臉色一白,雙唇也微微發顫,心底深處一直被她罩以厚衾刻意忽視的什麼,猛地被人挑明掀開,讓她再無法視而不見。
“看來是,一定要我說明白。”江岑許掃了眼一旁靜靜聆聽的薛适,眉梢輕挑,“行,看在‘師出同門’的份上。”
語調帶了分嘲諷,還有絲若隐若現的古怪,聽得薛适手心驟涼。
在本就危機四伏的處境下,未能提前告訴江岑許關于阿雅的身份,是她不對,雖然她是出于好意,覺得阿雅雖身份敏感卻無異心,便沒特地告知江岑許惹她煩思。
但眼下看來,她似乎生氣了……
這邊江岑許卻已開了口,看向阿雅道:“你是關塞王女,我是大益公主,我大益曾因關塞差點面臨滅國之恨,隔着血海深仇,我本不該說。但你畢竟無辜,所以作為江岑許,我想問,你愛清彌法師,而你的百姓亦愛你。每份愛都應負起同等的責任,你的百姓給予了對你身為王女的信任與敬仰,那你呢?
以及,你能對清彌法師負什麼責任?哪怕是他作為大益人、作為揚州百姓最基本的願望,保證關塞今後不重現曆史侵犯大益,你都做不到。
關塞不比大益對女子處處限制,王女亦可憑借實力繼承王位。但你卻不去争權,放任你的哥哥什勒施以殘暴無比的統治。如此,僅憑擴張暴行與踏骨飲血,換取的繁榮又能維系多久?衰敗甚至滅亡,不過大勢所趨。”
“……”
阿雅低着頭,一時間啞口無言,但起伏的胸膛卻無聲彰顯了她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良久,她别扭地仰起臉,但卻由衷道:“你确實很像許煙皇後。阿父經常提起和他一同長大、遠嫁大益的許皇後,說她若是有了孩子,定是像她一樣心思細膩,又伶牙俐齒。”
薛适忽地想起含元殿下、龍尾道那晚,江岑許說起許皇後與關塞王青梅竹馬,甚至因此背負叛國的污名時,落寞隐忍的樣子。
即便阿雅所言真誠,但畢竟提及許皇後,薛适擔心江岑許會難過,忙伸手拉了拉阿雅,順勢将剛才找出的課業遞給她:“那個……阿雅,我明早來查驗。”
未曾想,江岑許聽後很是平靜,隻是波瀾不驚地應道:“那是自然。”
阿雅哼了聲:“我倦了,你們請回吧。”
她作勢送客,想要掩蓋此時慌措混亂的思緒,但在江岑許即将踏出房間外時,阿雅還是蓦地開了口,真心實意道:“五公主的一番話……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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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出門時,已是夜晚。冬日晚風稍疾,臨橋湖水微皺,低垂倒映的星空倏忽晃動,像是藏了缥缈幻夢的漩渦。
江岑許帶着薛适在一處攤前停下,點了兩人愛吃的春卷和炒飯作為晚膳,薛适忙知趣地斟好碧螺春,眨了眨眼,試探開口:“殿下是在……拉攏阿雅?”
江岑許不是多管閑事的人,與阿雅不過第一次見,以她的性情絕不會設身處地為僅是初見的人提出那些忠告。
“關塞與大益勢同水火,遲早會有再度開戰之日。既然現下什雅同你算是親近,又有清彌法師這層關系在,何不推她一把,認清自己的處境,拾起她該負的責任?
如此,即便那一天到來,有什雅在其中周旋,總比關塞大權皆落于什勒一人手中強,這樣對大益的威脅也能弱些。”
薛适微微一怔,不過轉瞬就已了然。
熱茶在冷風中漸漸升騰起霧氣,江岑許垂眸啜飲,隔着氤氲的視線,薛适卻覺眼前的人愈加清晰。
這才是真正的江岑許,不是麼。
即便烏雲蔽日、太陽沉寂,但日晖終究無人能阻。
“他日卧龍終得雨”,江岑許亦不該被束于荒唐公主的僞裝下。
應是如鶴沖天,自由且耀眼的模樣。
“在看什麼。”
江岑許已放下茶杯,盛了碗炒飯推向薛适面前,指間筷子敲了敲桌面,提醒她趁熱吃。
心中似瀉過春雨,溫暖而潮濕,薛适看着滿滿的雞蛋,笑了笑:“隻是奇怪,誰把太陽藏在了碗裡。”
“你倒是爛漫。”江岑許挑了挑唇,難得很是配合地應道,“那薛待诏嘗嘗,太陽好不好吃?”
薛适輕輕扒了下其間細碎的金燦,夾入口中,與對面也看向她的眸光蓦然成彙。
——“很好。”
看向江岑許的那一刻,她聽見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