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左側擺放着将迎的幾尊佛骨,右側是一個暗紅色的經書櫃,高度差不多與胸齊平,最上端雕有镂空的楠竹紋路,古樸雅緻。因經書都被移到了主殿供大祭禮上誦讀,所以此刻櫃中基本是空的。
除此之外,殿内并無其他東西。薛适和江岑許仔細查看了一番,剛想從這些着手,挨個敲聽尋覓密室所在時——
忽地,一聲類似木門被推開的沉悶響動隐隐從殿内正中傳來,與此同時,殿内大門卻“嘭”地一聲合掩。
薛适耳朵一動,剛想提醒江岑許,手腕卻已被身旁之人先一步緊握,帶着她藏到了不遠處的經書櫃中。
一瞬間,黑如浪壓,眼前光亮驟然掩于暗處,唯有镂空的楠竹瀉落微弱的光影,讓他們得以窺見外面。
金色佛像的袈裟如門一般,伴随着方才沉悶的吱嘎聲響,一點點向外移動,底下的台座亦随之旋轉,慢慢地,上面竟顯露出個人來,一動不動地躺着。緊接着,另一道身影負手站立,随後出現。
一切響動漸漸停止。
負手而立的身影腳踩台座悠然走下,赫然是前不久從正門出去的清緣住持,他的手中還拎着個木桶,不知想要做什麼。待他将木桶放在一旁後,又轉身将躺在台座上的人拖拽下來,與木桶并排。
“真可惜啊清彌,你看不到我再次當選住持了。”
“但這能怪誰呢。是你自己非要修煉金光咒,非要早早地就和五公主與薛待诏站在一起,同我作對,同那位大人作對。”
“不過,念在這幾年的情分,我會實現你的心願。”
清緣住持森然地笑了起來,他掏出把毛刷,伸進旁邊的木桶中一圈一圈攪拌,“時間太短了,做不成肉身佛,那便塗上金漆吧,也是一樣的金色,不比你費盡心力地修煉金光咒要更容易、更有趣?”
攪拌了會兒,清緣住持取出毛刷,木桶中無法看見的所盛之物,此刻清清楚楚地染在毛刷上,俨然是清緣住持口中的金漆。
他從清彌法師的頭開始,一下又一下地塗抹,悠然輕慢的樣子,像是撫弄琴弦一般自若。
“清彌果真是好容貌,屆時掩于佛骨之中,送入大明宮,定會有貴人喜你拜你。我生怕折損了你的好皮囊,可是特地選了平眠散,從你房間到這剛好發作,中毒後又不至于凄慘猙獰,就像平日睡着一樣,一切都剛剛好,真是妙哉……”
即便殿中金佛坐鎮,佛骨在側,可他們終歸隻是靜默地矗立在原地,不為所動,又怎能真正地救下誰。
而連太陽都有無法照及之處,僅憑金色的佛身,又怎能驅散得了大門緊閉的殿内,逼仄洶湧的黑暗。
佛能普世人,可前提是,世人本就懷揣一顆慈悲良善的心。
若人皮之下藏着的是猛烈邪惡的獸心,就算是佛,也壓不住。
薛适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怕發出聲響,她死死将手捂在嘴上,艱難地用鼻呼吸。可渾身席卷流動的惡寒,又毫不留情地将每一次攫取到的的呼吸竭力吞噬。
清彌法師……死了……
那個總會為他梳理佛法上的問題,會提醒她注意信賴佛法應有正确的尺度和邊界,會用自己的全部守護信衆信仰的清彌法師……死了……
心中像是被垂落的巨石狠狠碾壓,悶痛得她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澀與濕潤,就連捂在嘴上的手,也将抵不住她發自本能的嗚咽,薛适隻得死死咬住唇。
忽地,緊握住她手腕的人将她拽近了些,另一手向上,扣住了她捂在嘴上的手,一點一點,用力掰開。
薛适的面容不再被手掌遮掩,水霧朦胧的眼,淚痕交錯的頰,就這樣直直撞進江岑許的視線,刺得他眼睫震顫,心跳猛地一滞。
江岑許伸手,輕輕拉下薛适額上的白色發帶,遮在她的眼前。然後,将人擁在了懷裡,手掌安撫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等懷中的人呼吸漸漸平順下來,他指了指外面的清緣住持,又指了指自己,比了個手刀,接着指了指薛适,點了點原地。
薛适明白,江岑許的意思是趁清緣住持不備,他出去将人敲暈,讓她待在這裡不要出去。
但薛适卻輕輕搖了搖頭,她微微掙開江岑許的懷抱,眸光已是一片狠決清明。
她從發間抽出根毛筆,然後掏出先前在後廚拿的隻吃了一口的雪白蒸餅,在上面簡單寫着自己的計劃,江岑許看後,點了點頭。
薛适暗暗深吸了口氣,用衣袖蹭了蹭臉,心神已定。
雖然她無法救回清彌法師,但眼下的她,并不是隻能痛苦,其它什麼也做不了。
她要拼一次,她要清彌法師就算死,亦會令清緣住持敗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