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說了什麼?
什麼叫......我還挺關注你的情緒的?
少年澄澈的眼瞳倒映在她眼裡,她怔愣在當下,似乎忘記可以呼吸這件事。
他忽然笑起來,那如同羽毛一般纖長的睫毛,掃過凸起的卧蠶,也好像——
就那樣輕輕地拂過了她的心。
一種很奇怪的感受湧了上來,她咽了咽口水。
然而下一秒,大腦警鈴作響——
不不不!這都什麼呀!
季郁深呼吸,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要怎麼回他的話比較合适。
還沒來得及組織措辭,孟彷舟一個大喘氣後,補了一句:“就連鄧易安這種天天不管開心難過都嬉皮笑臉的人我都能看出他什麼時候情緒不高,你心思比他還擺臉上,就更好猜了。”
季郁:“......”
像吃了一口飯被噎住,心情很複雜。
她扯了扯唇角,呵呵尬笑兩聲,“是這樣麼......那你觀察得還,挺仔細的。”
原來人在尴尬的時候真的會手忙腳亂,在之後的半分鐘内,季郁眼神東張西望沒有落點,手上的動作也沒聽,一會兒擡手扶額,一會兒将那縷根本不存在的碎發到耳後,亦或是勾起食指,用指背蹭蹭鼻尖。
心裡的小人在瘋狂跺腳:孟彷舟!煩死了!
以後有什麼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幸好她沒有已讀亂回。
調整了一下心情,她放棄抵抗,試探性地開口:“如果我說,因為大家在玩我的梗,我覺得不太舒服,你認為這很矯情嗎?”
“當然了,我隻是随便問一問,你怎麼想也不是很重要。”
她欲蓋彌彰添了句,像是要在剛才單方面無聲輸掉的回合裡扳回一局,也為了顯示自己沒那麼在意。
孟彷舟憋着笑,“就這個啊?”
季郁瞪他,“什麼叫‘就這’!”
孟彷舟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生氣啊。”
“不是生氣,是不舒服。”她出言糾正,又不禁追問:“那這算事出有因嗎?”
還是說他覺得她小題大做,太一本正經,有點古闆,開不起玩笑。畢竟大家隻是覺得好玩,沒有惡意。
她并非不懂梗的人,隻是輪到自己變成笑料,她有點不願接受。
就在她以為孟彷舟的沉默是在醞釀着一番樸實或精緻的長篇大論時,對方卻隻來了句,“對不起,我以後不說了。”
“就這樣?”季郁咋舌,和他剛才反應如出一緻。
“就這樣啊,”孟彷舟想當然,“你不喜歡,我就不說,有什麼問題嗎?”
季郁點他,“沒别的要說嗎,比如——”
孟彷舟脫口而出,“尊重物種多樣性?”
“什麼啊!”季郁無語死了。
孟彷舟哈哈大笑,“放輕松。”
“既然這件事沒有對錯之分,那就以自己的感受為主。雖然你沒辦法管住所有人的嘴,但至少,我現在知道你不喜歡,你會介懷,我就會尊重你的想法,管住自己的嘴。”
“不過,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比如龍竹茂,他肯定可嘚瑟自己造了個梗。”他安慰她,“說不定你有一些幽默細胞待開發。”
但是季郁卻眉頭緊鎖,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所以......我有必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活得太緊繃?一點都不松弛。”
孟彷舟:“嗯?”
好強大的閱讀理解能力,孟彷舟決定收回剛才那句她的心思很好猜的話。
“我可沒這樣說,每個人心态不一樣嘛。”
但是季郁卻真的很鄭重其事地在思考這件事。
關于自己活得緊繃這件事。
可明明,她也是看見小品相聲會捧腹大笑,網上刷到好笑的熱梗會轉發給朋友附上哈哈哈留言的人啊。
她對自己有着很奇怪又僵化的一套标準,苛求自己按照預設的模闆填充自我,遵循規劃好的路線往前走,不能行差錯步。
條條框框的細化标準太多了。
比如可以懂幽默,但不需要成為搞笑或者嘩衆取寵的人。這幾天陰差陽錯,稍微偏離了預期,她就開始不适。
再比如不需要過多暴露自我,别人怎麼想你不重要。剛才和孟彷舟袒露完真實的想法,她現在就有點懊惱,為什麼要和他說些有的沒的,說了沒有任何意義,還顯得她心态脆弱,雖然事實的确如此。
......
季郁很清楚,她害怕喪失對自我的掌控感,所以限制在條框内,打安全牌最穩妥。可諸如此類的想法的背光面,恰恰正是因為她的恐懼,或者說,她無力掌控變化的生活。
因為她太清楚自己越界後,内心會得到怎麼樣的煎熬反噬。
許長璃的聲音又在耳邊回蕩,完美主義是種病。
“無非就是扭轉一下心态的開關嘛。”孟彷舟的聲音在這時響起,把她從某種漩渦中拉出來。
季郁輕嗤,“你說得輕巧。”
孟彷舟側頭看了她一眼,語調平淡,“懷疑自我,意味着不自洽,這不正表明你應該從現在的心态裡走出來才行?任由自己困在這種單一的思維裡自我圍剿,你說,這是不是一種精神缺陷?”
季郁本還認真聽着,可聽到最後一句話,忍不住炸毛,“你剛才還說不玩這句話的梗!”
孟彷舟偷笑,随即壓下唇角,“抱歉,最後一次。”
她洩氣般垂下肩膀,“和你聊天好累。”
被人如此直白地揭穿埋在心底的痛症并沒有讓她更好受,就像被醫生檢查出頑疾,對方卻沒告訴沒辦法給你開出對症的藥方,隻是很官方地告訴你要自己多保重,注意飲食和睡眠。
純粹是說了也白說。
“是你累自己吧。”孟彷舟反擊。
季郁意外地挑眉,仰頭打量他,“诶,你今天和我說話,貌似有點不太客氣啊。”
之前聊天,他們客氣和禮貌的态度居多。
當然,也會更有距離感。
現在雖然偶有來回的交鋒,季郁卻覺得更輕松自在,不用顧忌太多。
“既然是朋友,當然是用和朋友說話的方式啊。”話畢,他眨眼問她,“你覺得呢?”
“哦。”季郁嘴角翹起,挺着脊背,佯裝漫不經心地撇開頭。
“我當然沒意見。”
随意往遠處一瞥,她看到牆角的幾株三角梅,雙目頓感清明。團簇的花朵正開得旺盛,肆意舒展,在陽光的洗滌下,紅得亮眼奪目。
真是奇怪,剛才還籠罩在心頭的陰霾,神奇般地被這抹豔色覆蓋。
難怪她媽媽要在家裡造一座絢麗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