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祯十三年,深冬的冷風肆無忌憚地掃過地上零星的落葉,清晨的寂寥被雞鳴打破,京城定遠侯府上,各個院子的下人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定遠侯府是剛從北境邺清舉家過來的,定遠侯功高蓋主,而北方局勢又漸趨穩定,此次建祯帝下旨讓定遠侯家眷從邺清來京,可能含着些許為質的意思。
丫鬟仆役大部分是從京城采買的,經過三個月的訓練,現在做事也算井井有條。
定遠侯府人丁稀少,定遠侯的兄長未曾娶妻就犧牲在戰場,定遠侯發妻早逝也未曾續娶。定遠侯和其妹駐守邊疆,隻有老太君和定遠侯妾室李氏以及一名庶女裴雨檀先行來京安頓,而定遠侯的唯一嫡子裴霁曦則晚些來京,近日阖府都在為世子的到來做着準備。
竈房裡,粗使丫鬟初雪晴正在往竈台裡填柴,她面相柔和,眸若清泉,睫毛似黑絨一般,眉似黛濃,鼻子細巧挺秀,纖巧的唇稍顯幹裂。
她的手背上已經生了好幾個凍瘡,手指又不小心被木柴紮進了刺,不過她也顧不上仔細挑出來刺,之後還有一大堆活等着她。
她是三個月前被采買進府的,今年僅僅13歲,以前是因為饑荒沒了家人,又在人牙子手上輾轉了好幾手,身上也是瘦骨嶙峋,直到進府了,才能夠得上溫飽。
在定遠侯府挑人之前,曾有青樓的管事來挑人,她為了避免被挑,從垃圾中撿了别人吃剩的桃核,蹭到臉上,如她所料過敏了。
管事的一見她紅腫的面龐就嫌惡地跳過了他。本就成了最低賤的待宰羔羊,她還是想在自己能力範圍内,選擇最好的出路。
本來也是輪不到她進定遠侯府的,但是實在是定遠侯府要得急,不好從别的地方調人,這一批丫鬟裡會說官話的也不多,都操着濃重的鄉音,所以即使她這般瘦小的也被挑了進來。
到了府中,主子為她取名冬雪。
添完柴,今早送菜的夥計來到後院了,廚娘劉大娘讓她去看看然後把早晨用到的菜洗幹淨。她忙去後院,清點完菜,發現少了鹵水豆腐。
這鹵水豆腐是老夫人最喜歡的,本是一個寡婦楊氏自家的攤子,按說府上的食材不會從小攤販處采買,但是老夫人自打進京後偶然嘗到了,就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偶爾會讓夥計代買,有的時候楊氏自己也會送過來。
她去和劉大娘說了楊氏沒來送鹵水豆腐,劉大娘搖了搖頭,諱莫如深地沒有理她這茬,初雪晴隻好接着去幹别的活了。
主子們用過早飯,下人們輪番抽空來吃一點,侯府雖不似京中世家般規矩嚴苛,但等級還是分明的。
主子們的貼身丫鬟都是從邺清帶過來的,他們這些新來的,尤其是初雪晴這種連主子院子都進不去的粗使丫鬟,是沒有自己的房間的,五人一間的大通鋪就是她們日常睡覺的地方,吃飯也隻是在後廚旁的柴房湊合一口,不過這也比初雪晴之前在人牙子手下饑寒交迫的日子好了很多。
初雪晴吃完便接着去打水洗衣,她雖然個頭不低,但畢竟年幼瘦弱,打水也是她練習好久才利索了的。
前陣剛剛下過一場初雪,雖然他們及時清掃了,但是洗衣房處常年潮濕,難免路面有結冰。
今日難得些許見晴,路面的結冰似化非化,她小心翼翼地打上水,聽見隔牆的過道裡有丫鬟的私語,無意間聽了一會,卻聽她們說到了寡婦楊氏。
原來那楊氏不是寡婦,是被夫家休棄娘家又不留的,獨自一人在京城謀生,卻被夫家的人看到了,大家這才知道,她是因被歹徒擄走失了清白才遭休棄,可如今卻寡廉鮮恥抛頭露面賣豆腐,昨日被砸了攤子才停了生意。
初雪晴聽了這些,呆呆頓住腳步,茫然的無力感又自心底竄起,楊氏偶爾來的時候,看她瘦弱可憐,會給她一些饴糖,雖然她不愛吃甜,卻被她的善心暖過。可這世道于女子就是這麼不公,受到傷害不僅得不到同情,還要被如此侮辱。
她出神的時候,有前院的丫鬟過來叫她趕緊過去,世子馬上要到了,需要下人們都去迎接,以免以後見到世子卻不認識,失了禮數。
她走得急,不小心被冰滑倒,手上拎的水桶也打翻了,水又撒了她一身。
可世子爺馬上就到,她隻得湊合拿布巾擦了擦身上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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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院,初雪晴站在丫鬟的後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冬風凜冽,穿過她濕着的衣服,直達身上的肌膚。她咬緊牙抵禦這沁骨的寒意,卻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正在這時,随着一批人的進入,世子裴霁曦終于來了。
為了以後别認錯了主子,初雪晴忍着寒冷,悄悄擡眼,隻見一俊秀少年,線條分明的臉上,濃眉微蹙,眸若寒星,身披玄色水紋鶴氅,雖然他年僅十六歲,卻頗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清冷感。
恰逢初雪後的第一次轉晴,冬日的陽光并不灼人,含着一絲晦暗,灑在裴霁曦的臉上,減退了些許眉目間的寒意。裴霁曦掃視了下周圍,下人們齊齊行禮。
初雪晴行禮的時候,還是沒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