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嘴快,桑靜榆一時氣憤就脫口而出,可真說出了口,又覺不妥,瞪了初學清一眼,強裝有底氣。
初學清也不惱,反倒反思了自己,的确不應以己度人,隻得轉換角度道:“的确,女子立身于世,本不需要什麼庇護。可我如今行的道,太過危險,若孑然一身,就可無後顧之憂放手去做,可現在……”
“現在,有我支持你,我知道你是要給所有寒門、女子一個機會,可以平等為人的機會,就為這個,我這個不容于世的女醫,就要一百個支持!”桑靜榆激動拍桌,信誓旦旦。
初學清輕歎一聲:“這世間的不公,又豈是寒門和女子……可這條路太難,我不希望你受我牽連,你我二人,還是和離為好。”
“夠了夠了,你可莫要再說了,總之,雖然我不懂你們官場的彎彎繞繞,但是我也想要你說過的那種太平盛世,不會有人因為出身或性别受到冷眼,有我在你身邊,起碼你的身份做得更實!”
初學清聞言,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清酒入喉,甘醇辛辣,嗆到了鼻腔裡,讓她咳出了淚花。
“怎麼,被我感動了?”桑靜榆起身到她身旁,環住她的肩,“可惜我是個女子,要我是個男子啊,我定要娶了——”
說着,她又嬉笑着松開初學清:“娶了我自己。”
初學清被她逗笑,連日悶在心頭的陰翳也一并消散。
*
等待良久的宣判,終于在半月之後,由初學清的恩師親口告訴她。
她由吏部調往禮部,任禮部右侍郎。
雖同是侍郎之職,可由六部之首的吏部,調往禮部,明着平調,實則暗貶。
可這已經比她料想的要好,她暗自思索,禮部掌管文教禮儀以及對外事務,她正好可以把她對教育的改革理念貫徹一下。
蘇遠達卻打破了她的念想:“到了禮部,莫要出頭,安分守己方能得見坦途。禮部餘尚書因循守舊,不思變通,不會像我這麼縱着你。”
餘尚書也算的上蘇遠達的嶽丈,可蘇遠達顯然沒有把餘佑威看在眼裡。
她沒有反駁蘇遠達,卻在内心做起了自己的打算。
她調任禮部,吏部郎中範英彥升任吏部右侍郎,範英彥是她一手帶出來的人,想必變法也會遵循既定的路子,那她就可放心在禮部施展。
蘇遠達見她不語,知她自有打算,又道:“你可知,皇上本要貶你離京,是太子力保你調任禮部,皇上最是看重太子,也隻得采取太子的建議。”
初學清心中一驚,太子保她,必是景王的運作,可恩師長子,就是因為太子的緣故早亡,雖說蘇遠達從未表現出對太子的抵觸,可太子如此保她,難免恩師心中介懷。
可蘇遠達并未表現出什麼,隻是又叮囑她幾句,便拿出一封信箋,讓她回去再看。
未料想到,給她寫信的,是定遠侯裴霁曦。
她坐在自家書房之中,輕撫着信箋上“初學清”三字,久未看到他的字迹,忽覺自己的名字在他的筆下竟然這般好看。
她擦了擦書桌,将信箋放上去,緩緩開啟封口,小心翼翼,生怕稍一用力,會揉皺信箋。
取出信紙,把信封輕放在桌上,慢慢展信。
“驚聞初侍郎欲以一己之力,擔變法之責。
愚兄以為,如沙場般,士兵在前,将帥在後,非将帥貪生怕死,實乃各司其職,以應對沙場變局,若出師未捷,将帥先死,士兵必亂做一團,戰局既敗,非死即俘。
吾輩所求之大道,初見曙光,若初侍郎因一時之義,卒于起點,曙光既滅,何談大道?
留存薪火,以待燎原。
吾輩薪火,名曰學清。”
讀完信,她眸中湧上一層水霧。她用蹩腳的理由離開他,以為是逃離樊籠,兜兜轉轉,卻是他最懂她。
可她哪能做什麼薪火,她隻是一直撲火的飛蛾,靜待最終的灼燒。
如今的定遠侯,遠在北境邺清,與她相距數百裡。
可她覺得,他們又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