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諸将出帳後,裴霁曦看向一旁靜默的初雪晴,問道:“可琢磨出什麼了?”
“世子心中自有妙計,隻待魚兒上鈎了。”初雪晴答道。
裴霁曦看這她那張平靜的面孔,不自覺和她初入營時那張鮮活面龐對比,歎道:“自上次大捷之後,你似乎,沒那麼積極了。”
初雪晴垂眸片刻,低聲答道:“我隻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背後,是多少條人命。”
裴霁曦見她如此低落,拿出了一副棋盤,放到矮幾上,示意她坐到對面:“你我來手談一局。”
裴霁曦教過她下棋,她在此道上也頗有天賦,學了沒多久,就可以和裴霁曦勉強對弈了。
隻是裴霁曦下棋更有大局觀,如同在給戰場布局,每一步棋安排得都恰如其分。初雪晴初入棋道,棋風穩健而靈動,但難免經驗不足,出現失誤,迄今為止還沒赢過。
初雪晴有些心神不甯,随意走了幾步,很快出現破綻。
裴霁曦也不留情面,連續攻破她的防守,步步緊逼,看到初雪晴愈加沮喪,便對她道:“你自小就和家人失散,又經曆饑荒輾轉流亡,可能對家和國沒有太深的理解,隻是看到戰争後面的人命。可你不殺敵,敵就會殺你,甚至殺你的家人親朋。”
初雪晴半晌看着眼前狼藉的棋局,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裴霁曦嚴肅道,“你的善心,用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但不能用在戰場之上。否則,招緻的不僅是自身的危險,任何一個小兵的踯躅,都可能是戰場的成敗之關鍵,何況你……不是想做将軍麼。”
初雪晴詫異擡眸,不知自己是何時洩露了内心那點妄想,“我……遠遠不夠格。”
“那你是想到了年紀,出府嫁人,相夫教子,安度一生嗎?”
“不。”初雪晴搖頭,即使她仍對出路有所迷茫,但這條出路仍就不在她的選項之中,“我即使做不得燎原之火,也不會借别人的光被照亮。”
裴霁曦已對她不容于世的想法見怪不怪,看她仍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有所欣慰道:“你從來不需被照亮,你自己就能點燃。”
言罷,他邊整理棋子,邊道:“你還小,機會還很多,再來一局。”
初雪晴看着黑白棋子一個個歸位,低聲道:“謝謝世子一直給我機會。”
“你也救過我,我做這些,都是應當的。何況,留你在身邊,也助我良多。”
初雪晴默默搖頭,她做的,明明微不足道。
*
翌日,裴霁曦又把衆将叫到一起,隻簡單對衆将說墨語已帶人成功投毒,此次因是直接投毒,便不用再組織攻擊,隻等北狄自行消耗後,再去收拾殘局。
嚴奇勝聞言,心中大喜過望,道:“世侄這事辦得漂亮!”話語出口,才意識到竟在軍中用了私下稱呼,忙改口,“裴小将軍,那句話咋說來着,對,頗有乃父風範!哈哈!”
方若淵有些詫異,覺得此事太過順利,但見裴霁曦如此笃定,便附和道:“如此倒省力了,那我們何時去收拾殘局?”
裴霁曦隻淡淡道:“不急,今日大家休整一日,今晨剛下過藥,營中竈房一般會備好當日的飯食,待他們用上糧倉的軍糧,也得到明日了。”
何生順口問道:“那萬一他們今日發現了異常,不用糧倉的軍糧了該如何?”
裴霁曦瞥他一眼,淡笑道:“不會,此番讓人尋的藥,無色無味,況且此事做的隐蔽,不會有人發現。”
盧桀起身,抱拳道:“既如此,我等這就去安排明日之事。”
裴霁曦點頭道:“去吧,今日倒也不必過分緊張,此事已萬無一失。”
裴霁曦随着衆将退出的腳步,掀開帳簾,揮揮手示意初雪晴跟上。
遠處山間風光像是自上而下展示着季節的變化,白色點綴山尖,綠色抹勻山腰,似是寒冬遙不可及,而暖春已乍然來到。
春日陽光正好,冬日積久的寒氣已褪去大半,隻餘微風中一絲清涼,輕輕拂在面上,恍似母親的輕觸般柔軟。
“今日風光正好,帶你跑跑馬。”裴霁曦的聲音裡,帶着春風般的暖意。
“可明日如此重要,世子不需要提前部署嗎?”初雪晴還是隐隐擔憂着。
裴霁曦看着身旁亦步亦趨的小女孩,唇角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總要留時間給别人辦事。”
初雪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如今已經可以熟練地駕馭性子溫順些的馬,她從馬廄牽出自己慣常騎的黑馬,翻身上馬,跟上裴霁曦馳騁的身影。
裴霁曦帶她出了營地,順着山路,穿過抹着春綠的山間,到高處俯瞰。
他二人回望營地,隻見一隊騎兵出了營,看似是要在山間練兵,裴霁曦笑了笑:“魚兒上鈎了。”
初雪晴似是懂了,裴霁曦這是故意給細作放出消息的機會,然而這消息,恰是裴霁曦給敵軍造成的假象。
“世子,既然這細作幫我們這麼多,那是不是也能幫我們往敵營放一個細作呢?”
裴霁曦擡眸看向她,初雪晴繼續道:“如果我們在敵營也有一個細作,北狄想必要費一番頭腦排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