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有監控,她徹底翻車了……
視線與賀見肆相接,他的神情依舊似笑非笑的。笑什麼呢?大抵是覺得她一直在自作聰明吧。
蕭來聽見心髒碎成渣滓的聲音,她緊咬的後槽牙終于松開,像是認罪伏誅的反派一樣,深深地垂下了腦袋。
“事到如今,我也無法解釋,正如你們看到的,我的确……”
“你做得很好。”
蕭來擡頭:“?”
沖虛子伸手,重重在蕭來的肩上拍了幾下,像領導表揚下屬般欣慰:“蕭來,方才辛苦了,有沒有受傷?”
“?”蕭來迷茫了,“我……我辛苦什麼了?”
“不要謙虛啊,我們都看見了。”沖虛子笑得一臉慈祥,“你舍身救你小師叔的樣子,我們看了都很感動啊。”
蕭來:“……救?”
趙一深:“你一門心思救人不知道,當時情況是真兇險啊。”
他激情比劃:“先是輪椅失控暴走,帶着賀師叔筆直沖向懸崖,你為了攔下輪椅,硬是被拖拽了百米遠,衣服被絞進輪子,摔在地上都不肯放手啊!”
遲舟接道:“然後輪椅沖出懸崖,你們一起掉了下去。”
“我們點星峰雖然多産廢物。”趙一深捏捏眉心,眼含淚花,“但出了這麼一位見義勇為舍己為人的英雄,真的很好哭啊——掌門師伯,這年末可以拿出來表彰的吧?可以有獎金的吧?可以的吧?”
沖虛子動容點頭:“那是自然。”
蕭來:“………………”
早說啊!
搞半天原來你們隻看了監控的後半段啊喂!
所以之前那麼複雜的眼神隻是因為感動嗎!
氣氛突然變得像是“感動修真界十大人物”頒獎現場,蕭來不說點什麼都不好意思,她輕咳一聲:“當時心急,其實應該有更好的處理方法的。”
說罷便瞥了賀見肆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們的對話,正低頭打量自己沾了血污的衣襟,微擰的眉心裡藏着嫌棄。
“以後還是少以身試毒。”
徐遊九看到他這副血迹斑斑的樣子,忍不住啰嗦:“這次多虧蕭來,雖然她沒發揮什麼作用,還是被你救上來的。但你再這樣不知輕重地拿自己試驗,遲早有一日……唔!”
沖虛子手疾眼快捂住他的嘴,笑道:“好了好了,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啊,那個,蕭來你确定你沒受傷?要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可以找你小師叔給你看看,别看他這樣,他其實是會行醫救人的醫修呢。”
說罷便拖着徐遊九,禦劍欲走。
“掌門師伯等等!”趙一深匆匆朝賀見肆作揖,跳上長劍,非常厚臉皮地張開雙臂,環住沖虛子的腰。
——不蹭掌門師伯的劍,不抱掌門師伯的腰,以他的修為,無法安然無恙離開太初峰!
遲舟跟在趙一深身後,回頭看蕭來:“師姐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這暗鲨烏龍事件也算有驚無險地結束了。蕭來朝賀見肆的方向略一點頭,算是告退,正要擡腳離開,對方就開口道:“你跟我來。”
蕭來:“……”
-
蕭來這一路走得十分謹慎,一是怕接觸到毒物,二是在思考賀見肆為什麼要單獨見她?
四個人,八隻眼睛,都為她作證,難道他還在懷疑?甚至連掌門的話都不信?
不,其實還是有疑點的。
如果去仔細研究整段車轍印,就能發現靠近亭子那段路的印子更深,也就是說,出亭子時的速度沒有靠近懸崖時快,而且速度差距很明顯,這是不合理的。
車轍可以證明輪椅不是一開始就失控的。
但是賀見肆上了懸崖就一直在擦手,後來就待在亭子裡,根本沒機會去對比車轍的深淺。
退一萬步,就算他真發現了問題,那為什麼不在掌門在場的時候就提出來,而是選擇和她私下談。
談?
難道他想拿此事做把柄,好要挾她?
可是他們才第一次見面,雙方都對彼此不熟,她又有什麼可利用之處?
蕭來覺得自己遇到了玩遊戲以來最難對付的角色——賀見肆的每一步,每一句,都好像隔着一層紗霧,讓人捉摸不透。
回到太初小院,蕭來亦趨亦步地跟着賀見肆進入屋内,全程避免接觸到除空氣外的任何東西。
屋内的陳設簡單清雅,夕陽斜入窗格,落在疊得整整齊齊的古籍上。看得出來主人十分愛幹淨,書櫃的角角落落連一絲灰塵都沒有。
“坐。”
賀見肆示意她坐桌案對面,蕭來隻是站着,賀見肆也沒再要求,擡了下雙指,一張白紙和一根狼毫筆落在桌面上,正對着她的方向。
蕭來:“?”
賀見肆轉身進了裡間的屋子,蕭來剛想開口問個究竟,就看見他在長屏風後面解下衣袍的動作,隻好暫時閉嘴。不一會兒,水聲響起。
蕭來:“……”
還以為隻是換件衣服,想不到人大大方方洗澡了,這心也太大了吧。
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白紙上。
這是要讓她寫?
寫什麼呢?
怕口頭承諾不保險,要留下紙質證明?
裡間深處,傳來賀見肆的聲音:“一會我問你答,把談話内容一字不差地記下來。”
聽着怎麼像是要審訊呢。蕭來提筆,深吸一口氣,穩下心緒:“師叔請問。”
賀見肆:“何時到的太初峰?”
蕭來:“莫約申時一刻吧。”
賀見肆:“何時發現的我?”
蕭來:“三刻。”
賀見肆:“何時推的輪椅?”
蕭來停筆,沉默一瞬,不答反問:“小師叔問這些做什麼?掌門師伯和徐師叔都為我作了證,小師叔難道還在懷疑我不成?”
“答不出來麼。”賀見肆模糊不清的聲音好像歎了一息,“那就隻能調出眼石——”
“一炷香!”
蕭來磨磨後槽牙,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還算和善:“當時我以為師叔你在睡覺,确認傷勢大概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他絕對看出了點什麼,還知道用眼石威脅她。
若調出眼石,看了完整的經過,那就是鐵證如山!
可是他問這些細枝末節有什麼用?難道是有什麼地方沒想明白,想用細節還原出整個作案過程?要說最大的疑點還是她的作案動機吧,他們是第一次見面,無冤無仇的,他推不出來她的作案動機……
“我那時的情況如何?”
蕭來的思緒被突然打斷,她的語氣稍顯不耐煩:“什麼?”
她是聽清了,隻是沒聽懂。
出浴的水聲響起,接着是赤足走路,衣物摩挲,賀見肆的聲音不徐不疾:“當時我的臉色如何?你可嘗試用呼喚或拍打弄醒我?我可有反應?是否把過我的脈象?看過我的瞳仁?”
蕭來握着筆,被這一堆問題砸得有一點懵:“?”
“還有。”
聲音驟然逼近,蕭來回頭,賀見肆立在她身後,身披白衣,頭發半濕,在衣襟上暈出水墨。淺褐色的眸子低垂,壓着某種情緒:“我何時吐的血?吐了幾次?吐血量多少?這些可都還記得?”
蕭來終于反應過來,似乎哪裡不對勁:“等等,你問吐血做什麼?”
這和我推輪椅有關系嗎?
賀見肆盯着她看了數秒,眸色逐漸變深,醞釀着某種臨界線邊緣的燥意。他緩緩呼氣,扶額穩住情緒,聲線裡擠出為數不多的耐心:“你叫蕭來是吧?事件的真相我無意追究,權當你是真心想送我就醫。但你知不知道,有時候好心也會辦壞事?”
蕭來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詞。
好心?我好心?注意你的用詞啊喂!
“那輪椅是特制的。”
賀見肆回到主座,仰靠椅背,閉目道:“輪椅上裝了監視用的眼石,還有探測脈搏的工具,這些都用來記錄我中毒後的反應。現在輪椅毀了,拿不到一手資料。”
他睜眼,看向蕭來:“我需要你詳細複述當時的情況,協助我完成數據記錄。”
咔嚓。
蕭來手中的筆斷了,她将嘴裡的髒話壓下,一字一頓道。
“你不早說?”
賀見肆:“不然你以為呢?”
——我他媽以為在做筆錄!
——還是讓犯人自己寫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