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連埃瓦斯都在這遮蔽天空的魔氣中震動,枝幹開裂發出的“咔咔”聲更是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徹底擊碎了所有精靈的理智。
所有人似乎都能聽見那悲傷的長鳴,墜落在地上的厚重枝幹發出震響,揚起的塵土瞬間吞沒了站在周圍的人。
維爾德并不知曉最後事情是如何解決的,因為他隻看到了這些用于證明的罪證,用于證明他所犯下罪行的事實。
然而他十分清楚一件事情——
這場災難因他而起。
他仍然記得,在聖樹接觸到他意識的那一刻,周圍的精靈之心是如何瘋狂得向他體内湧入,無論他怎樣抵抗都毫無辦法。
許多人都會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但無論如何,人體這個容器都有着承受的上限,即使沒有絲毫副作用,毫無節制的力量仍然會将容器撐破。
即使他腰部的魔氣汲取走了大量的魔力,在這樣狂暴力量的沖刷下,他的身體仍然無法維持太久,意識也在這樣的疼痛中逐漸遠離,即将走向那最後的結局。
“是埃瓦斯救了我。”
他在那迷離之中感受到了那股意識,那廣博得猶如天空與海洋的意識,那根植于大地與森林之中的意識。
那份慈愛的意識包裹着他不堪重負的思緒,調理着他體内浩瀚奔湧的魔力,即使無法阻止魔氣的泛濫,也還是保住了他瘦小的身體以及幾乎破碎的心靈。
然而他也能聽到意識中,那屬于埃瓦斯的哀嚎,明明是不會感受疼痛的樹木,此刻卻還是發出了猶如鲸鳴一般的悠長叫聲。
“我傷害了祂。”維爾德淚流滿面地看着諾卡,用哽咽的聲音說着,“你能想象嗎?我傷害了……祂……傷害了……埃瓦斯……”
傷害了那個一直護佑他們,保護了他的聖樹……
傷害了那個廣博、慈愛的神明。
即使事後長老們審判他的罪行,将他驅逐出族群,他也沒有絲毫的怨言。因為他知曉自己對埃瓦斯的傷害遠不止于此,即使是剝奪他的性命也不為過。
他挑選了一塊精靈領地邊緣的花圃,靠着野果和獸肉果腹,借着花圃中的保溫陣法度過寒冬,偶爾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在枝頭發現吹落的衣物和書籍的殘頁。
那段日子倒不是很難熬,畢竟不會有人來刁難他。
被驅逐者不再屬于精靈的一員,連姓名都被剝奪,即使是偶爾遇見他的人也隻當沒看到他,将他當作空氣、雨水或是路邊的野草,就算他試圖搭話也不會理他。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驅逐,将他與精靈的聯系徹底切斷,對于精靈來說,世間不再有他這樣一個人。
看着被悲傷層層包裹,沉沒在那無止境的黑暗之中的維爾德,諾卡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安慰對方。
語言在這場過去的災難面前是如此的乏力,任何的勸慰都是如此蒼白。這份困苦甚至找不到一個明顯的源頭,能夠将所有的錯誤歸咎于它,除了譴責這份該死的命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然而譴責命運并不能讓維爾德更加好過,就算自己安慰對方說這一切的發生并不怪他,也不能讓維爾德改變自責的想法。
諾卡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維爾德,試圖用自己的氣息感染對方。
雖然這個動作因為兩個人身高的關系做起來有些别扭。
“我沒事。”
感受着從肩上傳來的重量和溫暖,維爾德沉聲說着。
不過諾卡不太相信這份說辭,畢竟自己的毛發都被打濕了。
“我真的沒事。”
維爾德擦幹淨眼淚,将諾卡重新扶正。
這份來自過去的傷口一直壓抑在他的心中,隐隐作痛,沒有人能夠訴說,化作了一團灼燒的火。一個罪人又如何向同族訴說那大家都知曉的事情?一個陌生人又何必要聽取另一個人的苦難?
更何況,這本就是他應該遭受的,又有什麼必要去博取他人的同情?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份愧疚,能夠默默忍受那道印刻的傷痕,卻還是在訴說的時候失控了。
那些壓抑的情感,那些積蓄、發酵的情緒,最終還是一股腦地沖了出來,将他拉扯回變故的那一天。
隻是這回,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願意接納他的人。
這樣的傾訴或許不能改變那場災難的結果,不能減輕他所背負的罪責,但起碼,他有了一個同樣知曉的“外鄉人”,有了一個能夠擁抱他的人。
雖然這十分自私,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沉溺在了對方的溫暖中。
維爾德轉過身,重新将人擁入懷中,在對方的耳邊說道。
“亞當斯先生……”
“我似乎每天都在更加愛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