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國祚百餘年,前些年歲時,勉強能算得上國泰民安,但自從先帝年間到如今的皇帝登基,薛相執掌朝政,昭國便像是一朝耗幹了生機,病入沉疴。
雲霭是在暗示他什麼?
“賦稅一事,下官不敢妄論。”短短幾字,輕飄飄将話頭撥了回去。
箫閑瞥了眼快要魂飛魄散的小吏,不管雲霭是暗示什麼,在薛相眼皮底下談論這些,總歸是不好的。
至少,他現在還沒有底氣和能力與薛相作對。
“好吧。”雲霭掀起一絲冷笑,嗓音冷淡,“天色不早,箫大人不妨與本侯同行。”
箫閑起身起了一半,又摔了回去,“還是不麻煩侯爺了,我府上的馬車現在應該已經等在禦史台外了。”
雲霭淡然整理着衣袍,“剛才進門的時候,正好遇見箫府的管家陳忠……”
箫閑頓感不妙。
果不其然,又聽見一句,“……本侯已經讓他回去了。”
箫閑扶着案幾,腦殼都要裂開了。
趕緊的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如此折磨人?
他這邊還在頭疼,雲霭那邊已經往外走了,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那小吏又努力往牆角縮了縮,就差把自己嵌進牆裡,但很可惜,還是被雲霭注意到了。
他頭低得快要貼到地上,一股藥香掃過,眼前便多了一雙錦靴。
雲霭蹲下身,捏着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今日本侯與箫大人所談之事,本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若是洩了消息,你知道後果。”
那雙眼,即便覆着白绫,也莫名令人心寒。
“是,侯、侯爺放心。”
雲霭松開手,又恢複成那副溫潤模樣,“走吧,箫大人。”
箫閑閉了閉眼,赴死般跟上前,畢竟箫府的馬車已經被遣回,以他的性格絕對不可能走路回府。
算了,死便死吧。
出了禦史台,箫閑四下掃了一眼,果然沒有陳忠的蹤迹。
雲霭已經上了馬車,毛氈擋簾半掀着,伸出一隻骨相堪稱完美的手,他看着那手,沒明白什麼意思。
“箫大人,還不快些,冷得狠呐。”車廂裡,雲霭聲音帶笑,明明是慢條斯理的腔調,箫閑卻從中聽出了不耐煩。
那手空懸着,指尖再次泛起青色。
箫閑深吸了一口氣,低忖兩秒,還是抓着那手借力,風輕雲淡地上了馬車。
他面上冷靜,實際心裡的吐槽聲就沒停下——
明知是圈套還往裡鑽!
我可真是活該啊!
上了車,兩人面對面坐着,反而誰也不說話了。
也是,該說的那些,在禦史台已經演過了,這會兒車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駕車的又是雲霭心腹,兩人本就是政敵,還有什麼可說的?
雲霭摩挲着手指關節,皺了下眉,又很快松開。
果然,先前的暖意不是錯覺。
箫閑見他一直在捏關節,又沒忍住開口,“既然冷,為什麼不用手爐?”
“什麼?”雲霭漫不經心答了一句,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沒有,不是冷,隻是覺得有些……”
他斟酌半天,也想不出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箫閑稍作思索,“有些癢?那就要多注意了,免得生了凍瘡。”
就白瞎一雙好看的手了。
雲霭看了他一眼,“箫大人應該不是在關心本侯吧?”
“自然不是。”箫閑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侯爺,這裡又沒旁人,何必裝出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還是做自己吧。”
“箫大人為何這麼說本侯?”
他一句一個箫大人,叫得好不開心,但箫閑聽得就沒那麼愉快了,他總覺得這每一句‘箫大人’背後,都有一把四十米的大砍刀。
讓他先跑三十九米那種。
箫閑一言難盡,斟酌着問:“下官和侯爺的關系應該很差吧?”
“何止是差,”雲霭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尾音帶着冷笑,“若是有機會,箫大人恐怕都想把本侯骨灰揚了。”
箫閑扯了扯嘴角,别亂說,他哪敢啊?
雲霭看不到他那抹勉強的笑意,自顧自說:“其實箫大人也與之前不同了,本侯甚至都忘了,上一次與箫大人如此心平氣和坐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了。”
箫閑呼吸微滞,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
譬如,‘箫閑’對雲霭的态度。
他沒接話,雲霭便笑了聲,沒有再說話,垂眸斜倚着案幾,默然搓着指節。
箫府坐落在一條極熱鬧的小巷裡,距離禦史台不算遠,兩人沉默着,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
箫閑見馬車停下,忙準備起身告别。
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他是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先别着急走。”雲霭擡手攔下他,推過一個精緻的木頭匣子,“箫大人先打開看看如何?”
箫閑狐疑地打開匣子,裡面隻放了一把短匕。
這是什麼意思,威脅?
耳邊,雲霭的聲音徐徐傳來,“箫大人,有些事還是不要忘記為好,本侯再給你一些時間,希望大人能想清楚。”
箫閑眼簾半阖,合上匣子,“是,下官先告辭了。”
“箫閑,”雲霭話音一轉,語氣沉沉,就連長挂嘴邊的‘箫大人’也不喊了,連名帶姓道,“薛相能給你的,本侯同樣也給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