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那都是一時氣話。什麼退役?不存在的,我正經還要多比幾年呢,現在賽場上‘老妖精’可不少。為什麼我就不能是其中一個?”話音未落,徐若澄就一把撲上來捂住了簡秋甯嘴唇:“今年這樣我都能殺出一條血路,難道以後還能有什麼更難的事情能把我難倒?學籍我這次回去倒是弄好了,就是交大,專業也是我想要的,管理方面的,就更加沒有後顧之憂了。”
“好啊,那我自然就要舉雙手雙腳支持了。”
徐若澄的眼睛是那麼黑那麼亮,面頰上躍動的粉紅是那麼鮮麗活潑。現在的徐若澄,簡直就和四年前從青奧會帶着三金歸來時一模一樣,不,簡直比那時候更加朝氣蓬勃——對于運動員而言金牌的力量就是那麼強大,能全然扭轉一個人的命運,或者說讓一個人的命運,回到她最初想要的軌迹。
簡秋甯拍了拍手,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徐若澄此刻的神采實在太燦爛了,無論多麼堅固的冰封,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大概都會轟然消融。何況自己的一顆心,原本就是滾燙的。
無非是沿着腳下的路繼續走下去罷了。又有何懼?
“……讓我們為這幾位成為新科世界冠軍的選手再一次鼓掌祝賀!今年的世錦賽,我們新老選手都有相當優秀的表現,男隊和女隊都提前鎖定了奧運會的團體參賽資格。接下來我們将要表彰的是在亞運會中取得優異成績的選手。這次‘家門口’的亞運會,我們體操隊健兒奮勇争先,為國争光,創造了11金9銀3銅的好成績……”
“上牆”儀式的進程在曹詠之抑揚頓挫的聲音中持續推進,果然,在三位新科世界冠軍的照片系着“光榮花”挂上牆面之後,還有亞運會的表彰環節。讓簡秋甯出乎意料的是,在世界冠軍“上牆”之前曹主任居然還特意點名表揚了她一大通,細細曆數了四塊金牌的“功績”,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配上身邊幾個小姑娘的偷笑,聽起來真是非常肉麻。不過,曹主任又不是蕭大導,最多也就是更加希望能看到“完全”屬于新周期的新人湧現出來,但也到不了看到自己就不順眼的程度。隻要能出成績,他看誰都能順眼吧。
而亞運的表彰,果然先把羅煥修抓了典型。嚯,比自己剛才的待遇更高一層,曹主任直接把他叫上了台,一邊拍着他肩膀一邊誇,什麼從亞運到世錦都是華國男隊的中流砥柱,怎麼跟直播賣貨似的——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看到羅煥修的腦袋逐漸漲紅成一隻熟透的柿子,簡秋甯隻能擡手捂緊嘴巴,掩蓋住面頰肌肉的抽搐。
好了好了,溢美之辭終于停下,開始叫其他人上台領獎狀了。可真是講究,不僅有大紅硬紙殼的獎狀,還有金閃閃的獎杯呢,看來今年體操隊的表現很讓領導們滿意啊,破大費了吧——
笑容忽然在嘴角凝固。
男隊的五名正選加一位替補都被叫上了台。接下來該念女隊的名字了,身邊的沈緣初已經開始在座位上蠢蠢欲動。安辰,林舒靜——戛然而止。
沒有下文,也沒有聽錯。女隊受到表彰的,隻有她們兩個人。
原因,不言而喻。
簡秋甯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沈緣初的身體一瞬僵硬,就在那一瞬,她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滄桑”的目光。
同一瞬間錢笑笑的羞憤欲絕,李竹君的萬箭穿心,其實也不難想象。
作為稱職的好隊長,大家的大姐姐,是不是應該及時握住她們的手,遞上兩句安慰和鼓勵?亞運會團體金牌的錯失,是無法抹去的過錯,但不是你們的錯,不是我們的錯,不要為這個懲罰自己,八月之後她總是把這樣的話挂在嘴邊的,不是嗎?
可是簡秋甯什麼都顧不得了。恍惚間,身體仿佛在不斷往下沉落,失重感讓人眩暈而且恐懼。
這可是集體表彰儀式,以往的表彰儀式,沒有拿金牌的選手總也能攤上個“鼓勵獎”吧?退一萬步說,哪怕李竹君錢笑笑和沈緣初怎麼說也是亞運冠軍。這樣出乎意料的不留情面,隻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即使世錦賽的成績很好,亞運會團體的失敗也從來不曾被領導層忽略、遺忘或原諒。
“哎呀走啦,儀式都結束了。不是說教練們還要說幾句嘛,讓清場了啊,大家全都走光了。诶?這個人怎麼傻了?”
是徐若澄的聲音戳破了正在不斷收縮的窒息感。她不由分說把魂不守舍的簡秋甯拖出了體操館,一路拉扯一路伸着手掌不可置信地晃動着:“不是吧?剛才曹主任說什麼了嗎?也沒說什麼呀?不就是隐約批評了一下亞運會沒拿團體金牌的事兒,不是我說,領導們這麼想可太正常了。畢竟,那是十二連冠。”
“……沒事,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簡秋甯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緊緊盯着面前徐若澄的臉龐,想找出一點意味着這隻是強行勸解的不自然。然而她也明白,找不到的,哪怕是自稱看懂了隊裡許多亂象的徐若澄,估計也是當真覺得,關于這件事的“秋後算賬”就是止于今天,止于幾個團體失誤的當事人。這麼借着表彰的機會敲打一番,就算是見所未見的很重的批評了,還能怎麼樣?
也許,是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吧。說不定,還真是我想多了。畢竟他們對世錦賽成績的态度顯而易見,确實是相當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