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郓王府。
趙楷站在香霧萦繞的屏風旁邊作畫,其上有兩隻漂亮的麗鳥,一隻站在僅餘幾朵殘花的枝頭上,一隻立于嶙峋的石頭,兩隻麗鳥遙遙相望,地面一襲錦繡落花。
王昂在旁靜靜觀摩。
趙楷邊畫邊道:"曾經我入住王家邸店,在你的屋裡,看見那副花鳥墨石圖,其上還有首詩,荼蘼落盡處,空石自然生。"
"那會兒我想着,這人頗奇特,精美的鳥兒搭配怪石與落花,華美之中透出無法言說的悲涼,必是内心深處有何傷感之情,或者,實屬一位性情超凡,堪破世事的高人,懂得順其自然。"
"自從我與你接觸後,發覺你對人事确實十分洞悉透徹,卻也并非大隐隐于世者,而是,我說不清這種感覺……"
王昂默默聆聽。
"本王十分信任你," 忽爾,趙楷擡眸看來,正色道,"王叔興,你莫讓本王失望了。"
王昂忙拂袖緻意,一字字地說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郓王殿下好。"
趙楷凝眸看他好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好,你也放心,我答應過你的那件事,隻要我還剩一口氣,必定做到。"
少頃,趙楷擱筆,俯首觀賞自己的畫作,略略搖頭:"感覺沒有畫出你的那種氣質,華麗的蒼涼。"
王昂看着趙楷俊美的側顔,一抹郁色爬上眉間,緩聲道:"郓王殿下這般年輕,理當粲然耀目,理當意氣風發。"
瞬即,趙楷擡起明燦燦的笑顔,看向他:"有道理,這幅我先收藏起來,待日後再畫一副,比之看看有否變化。"
彼時宮女入屋禀告,王黼前來拜訪。
王昂見機辭行,不料趙楷挽留,王昂躊躇須臾,很快恢複一如既往的沉定。
"臣見過郓王殿下。"
王黼滿臉堆笑地進入書房,驚覺王昂也在,用詫異且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王昂朝王黼恭敬作揖。這位王相公是崇甯年間的進士,也擔任過秘書省校書郎,後來因為幫助蔡京複相,兩年時間遽升至禦史中丞,晉級如此之快,史無前例。王黼也是一位少見的美男子,稀有的金發金眼,高拔威風的好身材,口才出衆,可惜學識不高。
趙楷擡手示意:"王相公請坐,我正好與王舍人談完畫作,都是自己人,無需見外。"
王黼瞬即變幻臉色,露出媚笑,眸光卻閃過一縷狡黠:"對對,王舍人不必見外。" 他朝郓王楷殷勤問候後,一同坐下。
趙楷星眸半眯,洞悉道:"王相公看似心情不悅,是不是又因為蔡相公?"
王黼觑了觑王昂,遲疑片刻,朝趙楷如實坦言:"是,他又狠狠地參了我一通! 這回事情挺大的…… 所以,還望郓王殿下在陛下那兒為臣維護幾句,臣所言所行都是為了大宋江山社稷。"
趙楷見怪不怪,神情悠然地喝着酒:"何事如此重要?"
王黼支吾道:"就是那件,機密。"
"哦?聯金伐遼麼?" 趙楷從容點破。
王黼一驚,但見郓王神情自若,又瞥了一眼同樣冷靜的王昂,點頭道:"正是。"
聯金伐遼這樁事屬于朝堂的最高機密,其實私底下已經稍有走漏風聲。
趙楷擱下酒杯,正色問道:"對于此事,父皇可有決議?"
王黼向他湊近,壓低聲音:"陛下還在猶豫,因為鄧樞密使與鄭太宰皆作反對,此番種師道來京,他也反對攻遼,覺得不如作壁上觀,目前我與童太尉竭力支持,蔡京之前也是支持,如今轉而反對,還在陛下面前對我說三道四,就是為了針對我。"
趙楷沉吟片刻,轉向王昂:"王舍人如何看待聯金伐遼?"
此事天大,僅限于徽宗與重臣的讨論範疇。
要說緣起,可追溯到政和元年,徽宗曾派童貫出使遼國,童貫從遼疆帶回一位叫馬植的人,後被徽宗賜名趙良嗣,即是"聯金伐遼"的最初獻策者。去年,為逃避戰亂的遼船被吹到大宋境内,登州守臣王師中進奏後,徽宗就與蔡京、童貫、王黼等人商議,随後以買馬的名義,派遣使者渡海前往金國打探,不過那批人沒能登上金地,無功而返,徽宗龍顔大怒。
現下,聞及趙楷發問,王昂似乎并不很吃驚,殿試之前,他與趙楷早就私議過不少遼金相關之事,隻是,彼時王黼坐在邊上察言觀色,這位的心機與手段堪比蔡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