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讓的心緒極度不平靜。雖不記得自己酒後具體都說了哪些話,但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自己一定說了不該說的了。
紅梢這東西,哪裡是尋常藥鋪裡能見到的,想他蔣讓走镖走了二十幾年,南北東西都去過,可從來就沒聽說過軟腸和紅梢這倆玩意兒。
他沒撒謊,醉酒被許貴洪叫到跟前去教訓的事情是真的。那時候,因為心中有氣,他也壯起膽子質問了許貴洪一堆話,這一問,沒想到發現裡頭竟然真有些他不知道的隐情,竟真藏着一些誤會。
許貴洪耐着性子同他說清了走的那兩趟暗镖的事情,他心中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但好奇一點沒減。他對許貴洪問起了軟腸和紅梢,問軟腸和紅梢是什麼寶貝。
明明隻是尋常的提問,可許貴洪的臉色卻被他問得陰沉下來。
“寶貝?是寶貝,要命的寶貝!”回答問題的許貴洪語氣很不好。
許貴洪對他說,他隻要明白不帶他蔣讓走镖是為他好就得了,其餘的都别瞎打聽,問了也不會說。還說,這些話隻會對他說一遍,讓他記好,不要再犯渾,隻管閉緊了嘴巴,一個字也不能對外說。
他心裡有些發虛,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若是哪天老弟我不慎說了出去會如何。
會如何?許貴洪幽幽看來一眼:“咱們,镖局所有人,甚至一家老小,都會大禍臨頭。”
短短一句話,讓他聽出了滿後背的汗。
許貴洪走南闖北這麼些年從來都是看貨不走眼、估價不離譜的,許貴洪說那寶貝生意要命,那就是真能要命的。可就是這麼要命的事情,之前卻被自己無意說了些出去……
蔣讓心裡慌亂得厲害,想追着再問一句若是真說出去了該如何是好,可是許貴洪陰沉得近乎可怖的臉色卻讓他不敢再開口。
原先那股好不容易攢足的可以跟許貴洪叫嚣的氣焰一旦消下去,就再也漲不起來了。
他心裡害怕得發慌,害怕得不敢對上許貴洪的眼神,也不敢再見外頭指名道姓要找自己談生意的人,隻能躲在镖局裡忙些有的沒的,裝作忙不停的樣子。誰知昨晚許貴洪卻将他從镖局後院拎了出來。
原因是有镖師上報,說是有位打盛京城來的世家子弟送了拜帖來。
那世家子弟對镖局十分感興趣,還親自來送拜帖,言明想對镖局多做些了解。還說,若了解過後确定镖局果真不負盛名也有貴重之物托付。
開門做生意的,有镖接是好事,可他心裡不平靜,面上就笑不出來。
雖早早就做好要與來客寒暄的準備,奈何心中實在煩亂,便是強打起精神同來客說話,到底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在内院轉了一圈不見許貴洪,蔣讓有些疑惑,恰巧見到一個剛從外院回來的弟子,便問:“憫堂,你可看見總镖頭了?”
“在外堂待客呢。”
“大哥有客?你可知是什麼客?”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隻聽說是指名道姓要找總镖頭,總镖頭先是讓賬房先生與人談了幾句,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總镖頭就親自去前頭了。”
能勞動許貴洪的,不是人貴就是镖重,那來客想必是個有來頭的。
“怪了,才開年,這生意就一道道接着來了,今年莫不是個旺年?”
“旺年難道不好嗎?”憫堂摸不着頭腦,“副镖頭怎麼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年紀輕輕曉得什麼,我又沒說這不好!去去去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無辜被斥,弟子也不願多留,走時腳下抹了油一樣,嘴裡嘀嘀咕咕的,也不知是不是在背地裡罵爹罵娘。
蔣讓暗罵一聲,忍不住喃喃:“知道什麼,旺年是好,可生意一多,是非也多。”
誰能預料到是非背後藏着的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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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來了解情況?怎麼說走就走了?”
元月的白日不比夜晚暖和到哪裡去,陳良縮了縮脖子,問出了自離開镖局之時就一直想問的話。
競良縣城小,智盛镖局雖是靠近城郊,離陳良外祖家的家宅卻也算不得遠,兩人并未打馬,也沒有坐車,隻步行而來,又步行離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若真想和镖局的人談生意,其實剛才不必急着走。”
手實在冷,陳良将雙手揣進左右袖子裡搓了搓,繼續說道:“我看那蔣副镖頭其實閑得很,事務繁多什麼的怕隻是托詞,你聽見我們剛到镖局門口時,镖局的人去通報之前嘀咕了句什麼嗎?”
通報的人嘀咕——這個時辰來,也不曉得副镖頭起沒起。都這個時辰了,要真事務繁忙能沒起?怎麼可能呢!
陳良撇撇嘴:“要我說,你明擺着是帶事來訪,還提前下過拜帖,可镖局這邊好像一點也沒将咱們放在眼裡。尤其是這蔣讓,和咱們說着說着都能發呆做夢,簡直是目中無人。”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我并非蔣讓本人,又怎知他當真無事可忙無事可憂?”徐衷夷說道,“再說,就蔣讓今日的狀态,問也白問。”
也是。點了點頭,陳良的眉微微皺了起來:“打咱們一坐下你就隻問些不輕不重的事兒,蔣副镖頭跟咱們扯什麼發家史你也不打斷。衷夷,你究竟想知道些什麼?”
“大人在信裡沒跟你說?”
“得了吧,衙門裡的公務我爹他老人家從不帶回府也從不同我說。就連這次難得給我寫信都隻說你來競良有事,叫我事事幫襯着你,别的話他可一句沒多說。可要我說……”
湊近徐衷夷,陳良放低了聲音:“要我說,這趟你可不像來玩的,你是到競良辦差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