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待的時間不算短,章糾白騎着馬從客棧後頭出去的時候天上已經開始飄雪了,雪片子不算厚,卻也有些糊眼睛。
莳蘿本抱着一個袖爐站在府中前院花廳的檐下看雪,看到章糾白進了府趕忙上前幾步将袖爐塞到章糾白手裡,順道摸了一把她的手。
“還好,不算冷。”收回手時,莳蘿喃喃。
章糾白被莳蘿的舉動惹得哭笑不得,将袖爐塞回莳蘿手中時笑道:“我們身上帶着功夫的人手都比常人要熱些,沒那麼容易冷着的,放心吧姑姑。”
“身上再怎麼帶着功夫這人都始終隻是個凡人不是,凡人都會怕冷怕熱,都會被凍着被燙着,都會生病都會咳嗽不是。”莳蘿不大認同地反駁。
“是是是,姑姑說得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到了周荃珝的書齋門口,悄悄往裡瞧了一眼之後,莳蘿拉下章糾白的手,說了句:“你先進去烤烤火,我去給你端些點心來。”
“那你方才做什麼要陪着我過來?”
章糾白一把拽住莳蘿的胳膊:“我看我師父之前說我變懶了就是被姑姑你給慣的,你可不能繼續這樣慣着我,我自己有手有腳的,想吃什麼不會自己去拿麼?”
一番抱怨似的論調讓莳蘿聽了直搖頭,最後拗不過章糾白的拖纏,隻能又帶着她一道去拿點心。
等章糾白獨自端着一個大呈盤出現在書齋門口,已經是一炷香時間之後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是哪根筋不對,将大呈盤遞到容桉手裡時竟然特地說了聲:“拿穩了。”
容桉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從呈盤裡端出一盤翠玉豆糕走進了書齋。
徑直走到周荃珝書案邊停住腳,放下點心的同時,她一改平日語氣,柔柔地喚:“公子——”
“公子歇一歇,吃些點心吧。”
明明是極普通的話,偏由章糾白這姑娘之口說出來,聲音偏又落得百轉千回,語氣還輕柔得前所未聞。
正端着呈盤随後進屋的容桉手一抖,差點将呈盤給抖落了。
書齋中設有兩方書案,長些的是周荃珝的,稍短些的是兩年前給章糾白置辦的,兩方書案間隻由一扇繪了錦鯉戲荷圖的獨扇屏風所隔開。
容桉穩住手後一刻也未遲疑,将呈盤往屏風另一側較空的短書案上一放,利索地跑到書齋外守門去了。
腳剛跨過書齋門檻,容桉就聽到書齋裡同時響起了兩道聲音。
一道是周荃珝輕斥出口的一句:“好端端的發什麼瘋。”
一道是章糾白捶着桌子伴着的笑聲:“哈哈哈哈哈……你這,你這字怎麼多出了一條尾巴呀……”
容桉提着袖子抹了抹額上并不存在的汗,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
他終于明白,章糾白方才那句“拿穩了”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半盞茶的時間過後。
章糾白将一張新的信紙好生鋪在書案上,拿着左右兩方白玉蟾鎮紙将信紙抹平了一遍。
嫌鬥篷礙事,她索性脫了鬥篷捋高袖子站到書案邊裝模作樣地研了研墨,眼睛一開始還能目不斜視的,但後來總忍不住往周荃珝臉上瞟。
見周荃珝還是冷着臉,她想了想,往書案邊一靠,向着周荃珝攤開了自己的手心。
“要不你打我一下?我保證絕不還手。”
章糾白的眼神端的是十分真摯,但就連門口站着的容桉都曉得,她這話說是這麼說,實際上卻又不是這麼回事。
她章糾白厚顔無恥的行事風格,周府裡的人可沒少領教。
說是不還手,的确也沒一次還手,但是她會收手啊!
你若真做出打她手心的舉動,她的手收得比你還快。
還會說什麼:我隻說不還手,可沒說不會将手收回來啊,你要打我,我的手難道不疼麼?你的手難道不疼麼?所以啊,為了咱倆的手,你就别打我了成不成?
眼見着是打不到她了,但若真收了手,她又會得寸進尺地說:你既不打我了,便是原諒我了,既已原諒我,那就對我笑一笑,别對着我闆着臉了。
别人被她惹着,卻還要對她笑,這話真就隻她一人說得出。
“章姑娘,你不能老是這麼欺負我們家公子啊。”容桉忍不住開口。
“容桉,你這話說的好不在理,我不過一個外客,哪裡敢欺負你們家公子?”
章糾白沒收回手,說完将臉一轉,跟周荃珝理論起來:“你聽聽容桉說的,感情我讓你打一下竟成了我在欺負你?”
周荃珝看了伸到面前的手一眼,默默放下筆。
“絕不還手?”他将一隻手高高揚起,不答反問。
他是接了前頭的那番話。
章糾白點點頭:“絕不還手。”
“好。”
話音一落,周荃珝的手便向着章糾白的手打去。
這次章糾白的确沒有收手,她隻閉緊了眼一臉老實地等着被打,可等了好半晌都沒等來拍打手掌的響動,手掌上也并未傳來疼痛感。
她悄悄睜開一隻眼睛,正好對上面前周荃珝的戲谑眼神。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