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桌面上放着六個小菜,一半都已經光盤了,絮娘端起邊上的小湯盅,聲音很輕。
“範姑娘說,她遇見了一個一見就覺得開心的人,她想讓這份愉悅長久地持續下去,所以想方設法地走近對方想讓對方喜歡上自己,可将近兩年過去了,對方卻離她越來越遠。”
“她說不過才兩年過去,如今她再看到那人心情已沒有從前那般愉悅,反而覺得難受,好似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總是想哭。”
“她問我,她與那男子的相遇,究竟是善緣還是孽緣。”
“她還問我,面對這份緣,她該不該勉強下去。”
絮娘喝了一口湯,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拿起筷子。
盤子菜都還是暖的,有葷有素,有甜有辣,十分下飯。
“感情的事情,雖有一句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我隻聽了三言兩語,又哪裡斷得了什麼善緣孽緣。”
絮娘搖了搖頭:“就連那茶肆街角的說書先生,花了十天半月才講完的故事,不也沒怎麼講明白故事裡那些人的愛恨情仇嗎。”
“所以你怎麼回答的?”章糾白問。
“我沒有回答。”絮娘笑了笑,“我隻是反問她,我說,你覺得你在見到他時感受到的那份愉悅,真的是喜歡嗎?”
“我隻是問她,若你覺得那樣的感覺的确是喜歡,那你可分得清這是哪一種喜歡?”絮娘再次以手帕沾了沾嘴角,“你知道,範姑娘怎麼回答的嗎?”
見章糾白搖頭,絮娘一手扶着桌面,微微傾身靠近章糾白,壓低了聲音:“她也沒有回答,她隻是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問我,若夜裡做過一些不可名狀的夢,夢中人就是這個人,這算是哪一種喜歡?”
章糾白微張着嘴,臉上微微泛紅:“啊?”
“俗世俗人,都不是得道高僧,幾個能做到空無雜念無欲無求。”絮娘輕輕彎起了眼,“不過隻是幾場情夢,哪裡值得大驚小怪。”
“情是情,念是念,兩者之間的關系模糊得很,要說區别……做我們這一行的最能體會。”
坐回座,絮娘的态度轉為懶散:“你讓範姑娘來找我,其實就是想讓我跟她說明白這些,是不是?”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章糾白眼睫一眨,轉瞬嬉笑起來。
其實早在聽範霄霄在信中說準備随楊徑來盛京城的時候,她就在回信裡提過絮娘和暖香塢。
她想的是自己還沒進京都,得給範霄霄介紹個熟悉盛京城的人同初次進盛京範霄霄說話解悶。
範霄霄那丫頭不會因為誰的出身而輕賤誰,相反,若面前的人合自己眼緣與自己聊得來,沒多久就能對人掏心掏肺。
兩年來,她從信中得知了範霄霄與楊徑的不少事情,知曉範霄霄心中積攢了許多郁悶難過,她思來想去,着實想不出還有誰能比絮娘更适合。
聰明如絮娘,在聽範霄霄提起因何而來的那一刻估計就猜到了她的意圖。
“為報這份助友之情,本姑娘就屈尊将這幾個盤子給刷了吧。”
見絮娘放下了筷子,章糾白順手将菜盤子給收進食盒。
“章女俠客氣了。”絮娘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放心吧,該說的我都同範姑娘說了,她并不是個糊塗的姑娘,即便聽不了十成十,慢慢琢磨下來,聽個七成七是準沒問題的。”
“有了這七成七呀,她就不至于日日垂淚,甚至想着尋死覓活。”
是,有了這七成七,範霄霄也能看開一些,心裡也能好受一些。
或許,正是因為聽進了這七成七,範霄霄才會想要收拾包袱離開盛京城。
一個人真要看開一些事情其實并不容易,章糾白也知道範霄霄得花些時間來緩緩。可沒想到隻過了兩日,一封落了個熟悉單款的書信就由範記小厮送到了周府。
将信送到章糾白面前的是莳蘿,章糾白接過信時都有點不敢置信,将信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确定沒别的之後忽然松了口氣。
擡眼看到莳蘿還站在面前,章糾白才驚覺自己一直擋在門口,而莳蘿卻捧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等着進屋。
“這麼冷的天姑姑該多睡會兒才是,怎麼能來給我送洗臉水呢。”
攏緊披在肩上的外裳,章糾白的手都向着水盆伸出去了,莳蘿卻沒撒手,反而笑斥了句:“别添亂,快給我讓讓。”
“接個水怎麼就添亂了。”
喃喃歸喃喃,章糾白還是聽話将莳蘿讓進了屋。
“你也知道天冷?天冷你還總打井水洗臉,凍手不凍呀!”
莳蘿将水盆放到屋内的洗漱架子上,語氣并不溫和:“我睡不着,就到處轉轉,轉到這個時辰猜着你也該起了便想着幹脆給你送盆熱水。也是巧,我走到這院子外頭正好遇到給你送信的寇姜,我就将信給你一道帶過來了。”
“姑姑怎麼又慣着我犯懶,我自己要洗臉難道不曉得自己去打井水麼?井水不凍手,真的。”
接信之前的困意被風吹了一吹瞬間散盡,章糾白語氣裡滿是無奈。
距她屋前不遠處就有口井,這井水冬暖夏涼,一年四季都有水,想用就用木桶打些上來,方便着呢。
“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給你送點熱水怎麼了?”
莳蘿說着倒還來氣了:“我一個送熱水的樂意,你一個用熱水的反倒還不樂意了?你個糾白丫頭,你是嫌我老了不想總是看到我這張老臉是不是?”
“哎呀姑姑說的什麼話,我怎麼會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