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眼下還能有什麼打算!”崔慶提紅着眼怒吼。
得知他被大理寺少卿柴金變着法地在朝會上敲打了一番之後,一些同僚看他的眼神就不對勁了。近半月以來,他心情極差。
今日下衙之後他本是要應邀到老友家中與其下棋喝茶,馬車行至半路,他的眼皮不知為何一直在跳。
心中藏了顧慮,便無心再下棋,最後他隻能遣人前往那老友府上與人緻歉說他身體突然有些不适,改日再約棋。
回府之後他就進了書齋翻看了些畫冊典籍靜靜心,看了許久,好不容易眼皮跳的沒那麼厲害了,正要喝口茶松口氣,誰知那氣還沒完全松下來就忽然聽到府中下人疾呼聲——
“老爺不好了,小公子于長街縱馬踩死了好幾人,眼下人已被刑部扣下了!那馬還是開年的時候公子求崔娘娘賞下的宮中禦馬,眼下禦馬已被公子抽刀砍死了!”
下人疾呼時險些要扯破了嗓,聲音大得與天雷無異,崔慶提聽後隻覺腦子“轟”地一響,手中的茶盞再端不穩,全跌碎在地上。
那一刻,他甚至想問一問:什麼小公子?誰家的公子?莫不是别的什麼人家的公子被人認錯了?
可心裡卻曉得,府中下人口中的公子隻會有一個,就是幼子崔濟。
畢竟,除了他,眼下哪裡還有同齡之人得賜禦馬?
一想到這個兒子,崔慶提就覺得自己的頭都疼炸了,此時望見站在身側的夫人陶氏,頭又更疼了一些。
後退幾步癱坐下來,崔慶提慘笑着對着陶氏說:“你慣出來的好兒子,你說說眼下該怎麼辦吧。”
陶氏在正堂内搜出一個還未被摔碎的茶盞倒了杯安神茶放到崔慶提面前,口中遲疑地提了句:“要不,你帶些禮去見見程大人?”
“糊塗!”
看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的長女,崔慶提重重将面前喝空的茶盞扣在桌面。
看着陶氏滿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崔慶提擡袖往面上一遮繼續癱靠在椅上避開了陶氏的目光。
陶氏眼中的光亮漸漸暗淡下去,遲疑着問:“要不,明日我帶着夙華進宮一趟?”
此時提進宮,目的不言而喻。
崔慶提還沒說什麼,站在門口的崔夙華就開了口:“阿娘,你可想過此舉會給崔氏一族帶來什麼惡果?咱們進宮不僅不能将阿濟救出來,反而還會連累姑母,姑母她不會答應的。
“今日的事情發生得晚,刑部的人雖連夜将阿濟帶走,但具體情況如何明日才會升堂過問,依女兒之見,還是待明日……”
“明日?”陶氏截斷崔夙華的話。
因為激動,陶氏的面目一下顯得扭曲起來:“我的濟兒出了這樣大的事,我哪裡還顧得了什麼後果,哪裡還等得了什麼明日?這刑部是什麼地方?若是證據确鑿,那刑部尚書當場就能給我的濟兒判下個斬立決!”
“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的濟兒沒命……”
不再寄希望于以袖蒙臉的崔慶提,陶氏擡腳就往門外奔:“我要進宮去求娘娘,我要進宮去求聖上,我要求求他們讓刑部的人放過我的濟兒。”
“阿娘。”崔夙華拉住陶氏的手将人阻在門口,眼睛漸漸紅起來,“不能去。”
“怎麼不能去?我的濟兒眼看就要沒了命,我這個做阿娘的如何就不能去求人饒過他一命?眼下能救濟兒的就隻有宮裡頭的人了,夙華,濟兒可是你的親弟弟啊……你忍心看着他去死嗎?”
“濟兒自小就愛黏着你,貫來隻聽你的話,也總說待他長大了定會好好護着兩位姐姐的……”
“濟兒早前的确是做過些錯事,但從未害過人命啊夙華。就說去年九月總是纏着你不放的那潑皮,濟兒也隻是帶人打斷了他的手罷了,哪裡又敢傷人性命……”
“定是哪裡出了岔子,那些人定不是濟兒害死的!我要進宮,對,進宮……”
陶氏一句話緊接着一句話說得崔夙華滿眼是淚,手中的力度卻始終未松,陶氏見說她不動,索性閉了嘴用力掙脫開崔夙華的手往外走,但才走出兩步,整個人就往前一栽,暈了過去。
“阿娘!”
緊随其後的崔夙華急忙将陶氏扶進懷中,沖着正堂喚了聲“爹爹”,又沖着院外喊:“來人——”
陶氏暈倒得令人猝不及防,一時之間崔府便又亂了一陣,待仆婦将陶氏背到卧房内再喚來府醫診脈的時候,崔夙華轉身出了屋。
天上挂了一輪圓滿的月,周邊還有幾粒星子,本是個上好的日子,但崔慶提站在院子裡仰頭看天時心裡卻空涼得很。
府中養的幾位門客平日個個說自己是賽諸葛,可此時此刻對于崔濟一事,竟都獻不出一個良策。
崔夙華站在檐下聽着不遠處的歎息聲,幾次邁開腳步又都收回來,心中遲疑了一次又一次始終未往外走,直到發出歎息的崔慶提于一次側身回望時發現了她的存在。
“刑部大牢是個什麼地方,我比你阿娘更明白。進了刑部的人若證據确鑿會落得什麼下場,我也知曉。我心中也急,也氣,但我卻不能真如你阿娘那樣不管不顧地沖進宮去求聖上和娘娘開恩,更不能去求刑部尚書程凱棣。”崔慶提開口,語氣寥落。
“女兒明白爹爹的顧慮。”崔夙華慢慢走到崔慶提身邊站定,“程凱棣程大人是刑部地位最高之人不假,可帶走阿濟的人卻是侍郎彭爍。彭爍這個人,與我崔家無關,與謝家也不沾邊。他是聖上的人,對麼,爹爹?”
崔慶提詫異地望了崔夙華一眼,嘴裡的話突然轉為一抹苦笑。
“是,你說的不錯。今時今日,聖上已不是初登大寶的聖上,聖上已不再需要倚仗我崔氏一族,這件事若是聖上不點頭,你姑母便是出了面也無濟于事。”
即便他有心去求程凱棣,那程凱棣也斷然不敢在這檔口冒着風險給他崔家的人留情面。一個不好,那老奸巨猾的程凱棣還可能将他崔慶提攜禮登門一事當做一份投誠的禮轉送給謝家。
若真如此,那宮中的妹妹,宮外的崔氏族人,都會被他這一舉動所牽連。
崔氏一族如今還得靠着宮中的貴妃拉扯,如今這情況,絕對不能因為他崔慶提的一個幼子便将整個崔氏一族拖下水。
貴妃再受寵也無法因一侄兒忤逆聖命,陶氏若進了宮,不僅不能将人救出來,還會令貴妃失了聖心,令崔氏一族失了聖心。
這就是他的顧慮。
不同往日的小打小鬧,崔濟這回鬧出的動靜太大,大到他與府中門客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什麼好對策。可他就這麼一個嫡子,難不成真要舍了嗎?
聽到身側再次傳來歎息聲,崔夙華張了張口,一句“爹爹”剛出口,院外卻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老爺!”一負責巡夜的護衛疾步走進院子,“啟禀老爺,方才我等在前院一檐柱上發現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