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俊明和柴鵬飛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陶俊明問:“那你這是打算住在這?”
他們大理寺裡是有幾間官舍,平日裡若有人議案議得晚了不便回家去就可以在官舍裡住下,餓了邊上有夥房。
昌安時期,先太子聽聞在大理寺當差的官吏多患有胃疾,好奇之下派人來詢,發現這些官吏為了案子經常無法趕在宵禁前回家甚至經常顧不上外出吃飯,久而久之才患了胃疾。
先太子體恤下臣,特請示了先帝,随後便命人在大理寺衙内增設了官舍和夥房。
夥房裡有兩位仆婦負責燒煮飯菜,鍋裡也時常留有沸水,平日若有誰想要喝茶,派個跑腿小吏接個水泡個茶就好,方便得很。
陶俊明偶爾也會住在後面的官舍裡,不止是他,有時候接到大案忙碌起來,連大理寺卿陳大人和少卿柴大人都得住在這裡。
見嚴蔔點頭,陶俊明不禁仰天哀歎:“這案子,什麼時候才能破啊……”
見陶俊明的語氣同他的眉頭一樣愁苦,嚴蔔好奇問:“你們這頭查出什麼了?怎麼不像先前那樣外出查案,卻待在了值房?”
說起這事,陶俊明的眉頭更皺了,正要說話,邊上的柴鵬飛就已經先開了口:“你也知道那溺亡的高進生前是個混世霸王,與他有過節的人多了去了,我和老陶之前外出查案是為了找出嫌犯,眼下嫌犯抓了百八十個,可不得挨個好好審問嗎?”
“不過嫌犯實在太多,我們接連審了好幾日都還沒審完。就你回來之前我們剛審完兩個,我嘴皮子都快說破了都沒問出有用的線索。”
“起先都覺得這些人嫌疑很大,可查來審去最後發現這些人要麼沒有作案能力要麼沒有作案時間,真是……”
“可不是麼,有用的線索沒找到,無用的線索倒是一大筐。午後我們還有好幾個人要審呢。”陶俊明接過話,“一想到又要對不同的人問出問了好多遍的相同問題,我就頭大。”
柴鵬飛喝完茶,也順帶拿過陶俊明書案上的杯子替他倒了杯茶。
茶是苦茶,能提神醒腦,是大理寺中人最喜歡喝的茶。這種茶葉不貴,便是以庶人之身考進大理寺的柴鵬飛也買得起,喝得起。
“衷夷,要給你也倒一杯嗎?”柴鵬飛問了一句。
“勞煩了。”嚴蔔遞上了自己的茶盞。
在柴鵬飛給嚴蔔倒茶的時候,陶俊明突然開口道:“衷夷,你比我聰明,以前看案宗就經常能注意到我常會忽略的細節,不若午後你随我等一道去審案房旁聽旁聽,看看能不能聽出什麼?”
“我……”
“過分!實在過分!”柴鵬飛搶在嚴蔔回答之際開口,滿臉的不贊同,“衷夷才從競良回來,都還沒怎麼歇腳,你就要讓衷夷随我等聽審?你自己想想,哪有這樣的道理!”
“啊,也是。”陶俊明也意識到不妥,聞言不自然地笑了笑,“是我思慮不周,對不住啊衷夷。”
雖同他們一樣身為司直,又與他們同在一個值房,說到底,嚴蔔與他二人的交情委實算不得深。
因三人身份實在懸殊,早在聽說左相府嫡孫要進大理寺為司直之時,陶俊明和柴鵬飛就因為“左相嫡孫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坊間傳聞提起了心吊起了膽。
與嚴蔔初見之時,見嚴蔔面容清隽卻神情端肅,二人心尖一顫,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嚴蔔那時同誰的話都不多,對同僚的态度冷淡得很,就連大理寺卿在他面前都沒得幾個笑臉。
當值時,這公子從不參與旁人的玩笑,隻一心坐在自己的書案後埋頭翻看案宗。
二人摸不準這位公子是個什麼脾氣的人,總擔心這人性情孤僻之餘也有許多權貴子弟會有的那股子嚣張跋扈勁兒,總擔心自己會被他仗勢欺壓。
同在一個值房,起初二人從嚴蔔面前走過時都盡量将腳步放輕些,生怕一個不好将這人給惹惱了。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嚴蔔這個人與他們想的以及傳言中完全不一樣。
這位左相府的公子,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從未對大理寺中任何人表現出怠慢或者輕蔑之意。
反之,這位嚴公子在回答他們問題或者向他們提問題時,态度甚至可以稱得上謙遜。
哪怕是要讓一個最低等的打雜小吏去跑腿,他也會在吩咐之前說上一句“勞煩”,道上一句“多謝”。
這事可是讓陶俊明和柴鵬飛驚了不短時間,不僅是他二人,隔壁以及再隔壁值房的同僚們都覺得驚奇。不過驚奇歸驚奇,還是少有人敢主動往嚴蔔面前湊。
眼看幾人都快相處了三年,說的話才漸漸地多了一些。
方才陶俊明隻是突然這麼一提,沒别的心思,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誰敢使喚左相府的嫡孫公子?他反正不敢。
可讓他意外的是,這位貴公子竟然對自己笑了笑。
“無礙,”嚴蔔道,“反正你們都說了,案子雖然重要,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并不急着趕這一時半刻的時間。這是你們這頭記下的線索?”
陶俊明順着嚴蔔的視線看向自己書案上的冊子,想了想,直接将冊子遞到嚴蔔面前:“裡頭這些地名和人名都跟那商賈高家有些關系,但是眼下來看這些線索好像沒有用處,裡頭記了名的人大多都查過了,查不出什麼。”
“行。”喝了口茶,嚴蔔将冊子收進手中,神情嚴肅起來,“我先看看,晚些時候随你們一道進審案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