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謝家的嫡長姑娘謝宜瓊當晚獻的是舞,雖也得了賞賜,卻隻是皇後的賞賜,賞賜的物件隻是尋常的珠翠首飾,華而不實,遠不如那把妙音來得貴重。
宮宴上被賜妙音古琴之事一出,便是外頭仍流傳着許多關于崔家大姑娘的流言蜚語,但在世家貴族眼裡,崔家夙華仍是京中貴女典範。
畢竟,和聖心比起來,外頭那些無知百姓口中的言語又算得了什麼呢?
崔夙華的琴音在宮中得了聖心,崔家便一直都會是朝中官吏心中最佳的聯姻人選。便是崔濟出了這樣的事,往崔家送禮求親的人都沒少下來。
“可是真的?”于炜彤追問。
“是。”周荃珝答。
于炜彤沉默了片刻,微側過身對着婢子小聲吩咐了一聲什麼,那婢子點過頭就向着來時的梅林出口走了,沒多久就捧了琴回來。
豫中伯府的下人搬了張專用來置琴的矮幾進亭子,于炜彤在琴案後正襟端坐下來,指尖便落在了琴弦上,輕挑慢撚,一曲《春燈影》便如杯中清酒從指間流瀉而出。
身處之地本是梅林,頭頂本有不明顯的日光,但琴音一出,周遭景物好像都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仿佛又将人拉回了上元節宮宴那一夜。
明月高懸之夜,麟德殿前有燈樹高矗,燈樹上有數千紅燭閃閃爍爍璀璨如星辰。殿内,崔夙華對着禦案後的天子以及天子家眷垂首見禮。
而後,她在琴案後端坐,獻上了一曲《春燈影》。
誰也不知這首曲子讓天子想到了什麼,直至一曲罷,天子目中含淚,久久不能回神。直至身側崔貴妃笑着道了一聲好,天子方如夢初醒,接下來便是衣袖一揮,讓侍候在禦前的劉奉典取來妙音贈給了崔家夙華。
那日同在麟德殿内之人都對天子此舉感到好奇,卻無一人敢問緣由,宮外人對此更是一無所知。于是,衆人便都統一了認知,說崔家夙華琴藝無雙得天子賜琴妙音。
梅林外。
呂棘百無聊賴地坐在馬車轅座上,手中甩着一截已沒剩幾朵花的梅枝,腿邊放着一盤芋子酥和一盤翠玉豆糕。
點心是在和吉楠猜拳輸了得留在原地看守馬車時水苋給留下來的,說是此次出城帶的點心不少,這兩盤就留給他打發時間了。
可他不大愛吃太甜的點心,坐了小半個時辰了一塊翠玉豆糕都還沒動,倒是芋子酥快吃完了。
距周府的車馬不遠處停着豫中伯府的車馬,負責看守那些車馬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呂棘不經意地往那邊一看,剛好看到那少年正望着自己手中的點心吞口水。
坐得久了,呂棘有些耐不住,索性扔掉手中的花枝跳下車,又将一直沒動的那盤翠玉豆糕捧在手裡走到了豫中伯府的車馬前。
将翠玉豆糕往那少年面前一遞,呂棘話都還沒說呢少年就已經一個勁兒地搖頭:“不吃不吃,我不餓。”
“那好吧。”呂棘歎了一口氣,“原本我也不是專程來送點心的,我本來想勞煩小兄弟你幫我個小忙,既然小兄弟不願,我也不勉強。”
說着呂棘就要轉身,少年一愣,忙問了句:“什麼小忙?”
“早上茶水喝多了,憋了一路實在難受,現在我就特想去方便方便,奈何我兄弟都随公子進梅林了此處就我一人,你看我這實在是走不開。”呂棘試探着說,“不知小兄弟能否幫我照看一二,容我去方便一下?”
兩府的車馬相距不遠,照看起來也不麻煩,少年想了想,點了點頭:“那你快點啊。”
“那肯定的。”
呂棘說完,将手中的翠玉豆糕往少年手中一塞,也顧不得少年收不收,轉身就鑽進梅林,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找了個隐蔽處方便完,呂棘沒急着回馬車邊,而是順着林子裡的雜亂小道走出很遠。
先前同豫中伯府的人說的話是實話,但沒說全,他呂棘的确是要去方便方便來着,但也不隻是為了方便。先前坐了一路的馬車不算,現在還得守着,換誰誰不覺得閑得發慌?
與其一直幹坐在馬車裡等着,不如在梅林裡走上一圈,也可順便看看梅林周圍有沒有異常情況。
呂棘甩着手中新折的花枝将一角梅林轉了個遍,估摸着離開的時間有些長了才施施然轉了身,不過往回走出幾步,腳步突然一頓。
林中起了風。
風來得尋常,帶得堆積在梅樹枝頭的細雪簌簌掉落,也帶得落在地面的梅花輕移慢飛。但不尋常的是,徐徐風聲間似乎隐藏着不甚明顯的打鬥聲。
此處已近梅林深處,再走不遠或許就是另一端的出口,呂棘猶豫了一下,正要加快腳步繼續往回走,風裡藏的打鬥聲驟然變得近了許多。
呂棘聽到了幾道并未刻意壓低的怒吼。
“該死!”
“快追——”
“他們必須死!”
夾雜在怒吼聲中的兩道淩亂腳步聲并不明顯,但因為那兩道腳步聲離所在之處已很近,所以呂棘聽得格外清楚。
很快,兩個人影已經出現在不遠處的梅林裡,其中一位頭發散亂衣衫染血,腳步邁得十分艱難,顯然已經傷重。雖不辨面容,但基本可以斷定是位少年。
架着少年之人雖作男裝打扮,但這身形……
“……這才哪跟哪,遠遠沒到咽氣的時候,給我挺住了!”
這聲音……
手中花枝掉落在地,呂棘兩隻腳下意識往前邁:“章,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