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剖驗隻是仵作因職責所在而提,但剖驗的結果卻令所有知情人都陷入死寂與猜疑之中——
不過隻過了一夜,高家人的髒腑竟然都快化為了濃水,二十四口人,不論主仆皆是如此,竟無一人例外。
人剛死一晚,哪怕是火焚燒過,也隻燒焦了表面一層皮膚而已,有幾個燒傷不嚴重的高家人,前胸後背的皮膚甚至看起來完好得很。明明表面上沒有明顯傷痕,裡頭也沒有生出蛆蟲,髒腑如何會化得近乎看不出形狀?
就在柴金對着驗屍單犯頭疼的時候,先前提出剖驗的那名叫做老賈的仵作突然叩響了柴金的值房門。
老賈支支吾吾地表示自己曾在幾十年前聽人說起過這樣的死法,說高家人這是中了一種名為軟腸的毒。
軟腸是一種能摧骨化腸的奇毒,若服過量,腹痛半個時辰之後便會五髒俱毀而亡,若隻誤服微量且催吐及時,腹痛之餘仍會口鼻溢血。
此毒性烈,一入腸,哪怕醫治得再及時也會落下病根,中毒之人的骨頭會逐漸變脆變軟,後期甚至會布上絲絲縷縷的灰紅色。
即便隻服用微末之量,此後也會體弱易病,傷痛難愈,大損壽元。
要說毒從何來,老賈說他也不知,就連軟腸這一名字和中毒的症狀都還是他年少在外做遊醫時偶然聽一位同為遊醫的同路人講起的。他那時年輕,沒真見過那毒,便當作了故事聽。
年少時他甚至質疑過那位同路人,說得這樣玄乎,你可親眼見過?
那位同路人卻搖頭說沒有見過,說自己祖父親眼見過,還說自己祖父曾在宮中做過幾年的禦醫,與那樣的毒打過交道。
這話可把當時還年少的老賈給驚着了,老賈看了看同路人身上那身髒得不成樣的舊衫,最後說了句真是了不得。話是這麼說,他心裡卻是不信的。
祖上都進宮做禦醫了,怎麼這孫輩卻是這般落魄潦倒模樣?他老賈是家境不好才勉強靠着學來的醫術幫人看診掙點銀子過活,哪裡有人放着好端端的禦醫不做,甯願出宮當個困苦百姓呢?
要他說,這人就是個騙子,說的話都是胡謅的,仗着他老賈那時年輕沒見過什麼世面才編出些故事哄着他玩兒呢。
那時的老賈并沒有想過,幾十年之後,在大理寺當中,會真的讓他遇到這種情況。高家人的屍體狀況,與他曾聽過的故事裡的樣子,竟然一模一樣。
老賈不敢肯定,他也是經過了好一番的糾結猶豫才将這事說出來的,他說的時候甚至特意補充了一句:即便是毒,但這世間之毒何其多,我方才所說的軟腸也隻是傳說中的一種,是與不是還不好下定論。
老賈從未進過宮城,對宮内之事了解得過少,但柴金不同。
在老賈小心翼翼地提出軟腸之毒時,柴金的心底已經掀起了巨浪。
柴金知道,軟腸曾于後宮中出現,進德年間就因之鬧出過幾件不好聽不好看的事情惹得進德帝大怒,故而此藥在進德中期就被焚毀禁用了。
但不知為何到了昌安年間竟還出現過一兩回,而其中一回,就出現于六皇子陳弘勉與十三皇子陳弘滔的食案上。
因知曉其中的厲害關系,柴金匆忙進了宮将此案的情況禀告給了陳弘勉,而陳弘勉也确實在聽到軟腸一名時陡然變了神色。
陳弘勉的手一顫,将端在指間待飲的半盞茶水給灑了幾滴出來。
一開始的時候柴金的确是在懷疑崔家人,畢竟高家滅門案之前是溝渠浮屍案,高家人曾因為浮屍案大鬧過大理寺扯出過崔家人。但自從得出剖驗結果之後,滅門案的性質就徹底變了。
案子絕不可能是崔家人做下的,因為進德時期崔家無人身處後宮,昌安時期更不可能拿出軟腸預加害陳弘勉。
這些事情,柴金能想到,陳弘勉也能想到。
短暫思忖過後,對于這個案子,陳弘勉給大理寺下了一道密令:時日不限,暗查到底。
故而,大理寺的人暗中查此案查到了現在。
案發之後,大理寺的人在查案過程中懷疑過崔家,想到過韓家,也暗查過許多與高家有關系的人,這許多人裡甚至還包含了競良智盛镖局的兩位镖頭。
若非在競良見到了許貴洪的外室李绮姗又從李绮姗口中探出了一個姓氏,大理寺中的人誰又會将疑心轉到朝中的謝姓官吏身上呢?
而司隸台這邊,若非在韓選身上有了意外的收獲,又怎會确定向來低調行事的蔣家或許與高家的案子乃至于和昌安年間的一些舊事有關呢?
蔣家……蔣家與韓家看似是處在一條船上且兩家并未生出過什麼明顯愁怨,怎麼會派人對已被流放的韓選下毒手?
疑心生暗鬼,凡自亂陣腳者,必是心中有鬼。
蔣玄晖,或許正是如此。
周荃珝離開司隸台坐進周府馬車之後,靠在小榻上眯了會兒眼睛,而後輕聲喚了句:“寇姜。”
“公子?”
“章姑娘離京幾日了?”
“六日了。”
“竟有六日了……”周荃珝喃喃着将身上蓋的錦被裹好了一些,“我今日有些累了,回府之後不想動筆寫字,勞煩你幫我跑一趟柴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