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是什麼？暗器麼？”

章糾白笑得在地上打滾，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坐起來奪回葉子塞回包袱：“我雖然是個護衛，但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啊，周府又不是尋常人家，府中自有府衛，我一個江湖人，不好天天待在那裡。”

拿過針線之後，章糾白就開始忙了起來，在茶室裡一坐就是一個白天。

她也就是在用中飯的時候停了會兒，放下碗之後就繼續忙她的針線活兒。

絮娘或泡茶喝，或去前院走動，或上樓午睡，很少再與章糾白閑談。在天色開始變暗的時候，絮娘複又坐到她身邊來，這時倒是瞧出她所做為何了。

“看不出來，真是看不出來，沒想到咱們劍術超群的章女俠穿起針線來也絲毫不含糊……你這是給誰縫枕頭呢？”

章糾白帶來的包袱裡裝着好幾兜不同的香草，有白菊，有桑葉，有白芷，也有側柏葉和荊芥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團絲綿以及幾塊裁過的上好綢緞。

這一個白天裡，章糾白就是在将綢緞給縫合起來做成了兩個多層的枕囊，如今枕囊已經縫好，她又将幾種香草分揀着塞到裡頭充作枕芯。

她帶的香草分量很足，分揀着混在絲綿裡能将兩個枕囊塞得滿滿當當的，柔軟度适中不算，還不硌人。

伸手觸上剛收好口的其中一個枕頭，絮娘心中有些疑惑：“怎麼突然想着縫藥枕了？”

“這不是到周荃珝的生辰了嗎，我實在是想不出能送他什麼生辰禮了，就想着，幹脆給他做兩個藥枕得了。”

“你不曉得送什麼可以問我呀，對于别的我不好多說，但對于男子的事我懂的可不少的。”

絮娘将一邊的小炭盆拉近，眼睛一眨：“枕頭有什麼好送的，周府那麼大一地方還能少了枕頭？要我說呀，你就不該送枕頭這麼普通的東西，得該換一個不一樣的。”

“換什麼？”

“美人啊。”

“……”

“男子喜歡的事物千千萬，其中美人占榜首。一個枕頭能做的事美人也能做，但是美人能做的事枕頭卻做不了。”

絮娘越說越來勁：“你想想，躺在美人懷裡和躺在普通枕頭上，哪個更舒服？你再想想，摟着溫香軟玉般的美人和摟着一個枕頭，哪個更有意思？你再再想想，這美……”

“不行，絕對不行。”章糾白忍不住開口打斷絮娘的話。

“怎麼就不行了？”絮娘嗔道，“白日賞心悅目，夜間解語弄情，人間樂……”

“停！”

章糾白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我這是送人禮呢，你别老說些不正經的。”

見章糾白的臉色沉下來，絮娘嫣然一笑：“既然聽不進我的提議，你按自己的想法來便是。”

“那是自然。你的那些馊主意都給我收起來，别在我這兒提，不然我就……”

歘歘歘——

章糾白捏着根繡花針在絮娘眼皮下快速地穿梭了幾下。

“不提就不提。”絮娘往後靠了靠，一臉哀怨，“我最近也總是睡不好，還以為你是曉得了這事要給我做個能治失眠多夢的藥枕，沒想到竟是我自作多情了，唉，白白高興一場。”

要說這變臉速度之快，章糾白忍不住給絮娘豎了個大拇指。

“給你做兩個枕頭也沒什麼，不過我覺得吧，你應該會嫌棄我的手藝。”

章糾白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面前豆青色中帶着些許蝙蝠紋的枕面還挺耐看，但邊上的針腳确實一般，絮娘實話實說：“是會有些嫌棄。不過妹妹，如果你做的枕頭連我都嫌棄，那金尊玉貴的周按察豈不是會更嫌棄？”

“他？他不敢。”

“是麼。”

擦拭好的七弦琴早就被放了起來，絮娘換了面琵琶在手裡，聞言盯着章糾白看了好一會兒。

絮娘的眼神被章糾白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了，章糾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略微有些疑惑地問了句：“看我做什麼？”

“沒什麼，隻是有些覺得稀奇罷了。”

“什麼稀奇？”

“就是覺得，旁人說的那位司隸台按察使和你口中所說的這個人，好似并不是一個人。”

“旁人說的周荃珝什麼樣？”

“坊間都在傳，司隸台的按察使手段狠辣，性子也狂妄。有人說，這宮城裡頭，除了天家人，也就隻有那位年歲太大的太史公和司隸台的按察使能坐着禦賜的轎攆走動。還有人說，這滿朝的文武官吏裡頭，隻有這位周按察得了未到掌燈時分就能得宮人提燈引路的資格。”

“還有呢？”

“我們塢裡的姑娘在閑談時談起這位大人，都說坊間對這位大人有句‘面上謙遜有禮，實則倨傲冷情’的說辭。”

“哦……那坊間的人有沒有說是怎麼個倨傲冷情法？”

“這倒是沒有。”

“有也沒什麼。”将手中已經用到頭的線給打了結咬斷，穿完新線之後章糾白開口，“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态度，别說是周荃珝，一般的人不也是如此麼。”

“那在你面前的他，又是哪一種态度呢？”

“能是什麼态度，就是正常的态度啊。你問的什麼問題，奇奇怪怪的。”

“沒什麼，随口一問罷了。”

外頭日光已近不見了，絮娘起身将屋裡的燭火一盞一盞地點亮，最近的一盞燭火映上章糾白的臉，将正給藥枕收尾的章糾白的眼神映得格外認真。

絮娘擡指觸上了琵琶的弦。

輕攏慢撚間，琵琶低語，暮色黃昏裡，人面不清。

一曲終了，餘音猶如歎息隐入黑夜，不可見，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