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沒有幹系呢?”
在襄平的最後幾日,青杏發現自家殿下對周大人和那舞姬含芳的态度變了許多,殿下不再時刻想着去到飛鹜院去瞧那兩人在做什麼,甚至很少再過問周大人的病情。
長公主态度轉變之大令青杏不解,隻以為自家主子是受挫了,一路上都在嘗試着給主子打氣,但主子多次都隻是面無表情地聽着她說一堆話,然後搖頭不語。
一直到今日,好不容易看到那含芳離開周大人了,青杏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了,可一句話剛說出來,就得到一句“與我何幹”。
青杏傻了眼,她呆呆望着陳媛蓁,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不是惱那舞姬老是纏着周大人麼,現在周大人将人給趕走了,主子難道不會開心一些麼?”
青杏以為陳媛蓁和周荃珝之間的問題是含芳,以為陳媛蓁是因為含芳的存在而不開心,以為沒了含芳這個人,陳媛蓁會開心一些。畢竟,若陳媛蓁當真喜歡周荃珝當真想嫁周荃珝,她必會介意含芳這個舞姬的存在。
馬蹄再次往前走的時候,陳媛蓁扶着車廂内壁緩緩坐起,她趴在馬車的窗邊看着那個叫做含芳的女子攏着肩頭的包袱默默地轉身走遠。
她想起那一日,她親自送去飛鹜院的那一匣子寶貝在當日傍晚便被這含芳托人送回來了。
含芳不僅托人将匣子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還托人告訴她一句話——多謝長公主的關心,隻是,比起拿着金銀遠走,奴家更想陪在周大人身邊。
她當時就覺得這人可真傻,便是能以自身性命換來他人一刻的心疼,也換不來長久的安穩。明知人心大多涼薄,這人卻想賭一把面前之人的心是冷是熱。
那時,若含芳拿着那匣子寶貝早早出了王府,怎麼也比如今的處境好。
再不好,總不至于被人扔在這麼一處荒僻之地。扔下她的那個人,甚至連一句多餘的囑托,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留給她。
此處不靠驿館和人家,也不知這麼個瘦弱的女子會走去何方,又會落得怎麼一個下場。
但這些,都與她們無關了。
馬車繼續往前走,那女子也漸行漸遠,塵土彌漫過一陣後,那抹人影就不見了。
“我原本也以為我會開心一些的,可是并沒有。”陳媛蓁收回眼,靠在車廂上,輕聲回答。
她好像,不僅沒因為含芳的離開而開心,反而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失落和失望。心中滋味複雜得很,她于其中翻找一通,都沒找到一種叫做快樂的情緒。
歎了一口氣,陳媛蓁抱着軟枕緩緩躺下來,側過身去,不再言語。
在塵土之外,在衆人視線觸不到的地方,章糾白将兩根曲起的手指送到嘴邊,長長地吹響了一道哨子。
哨響之後,遠處的山林間傳來一聲馬嘶,沒過多久,一匹黑馬自山林間奔出,向她奔來。
五日後,漳都,鹿回莊。
劉二的一聲哀嚎讓身在後院中曬藥材的落今驚了一驚,等落今奔到莊子外頭一探究竟時,就看到章糾白反手擰着劉二的手往裡走。
“糾白?你怎麼回來了?劉二這是幹什麼了?”
“還說呢,這人不長記性,欠收拾!”
章糾白将劉二往邊上一甩,冷着臉呵斥:“說,你為什麼又要出去給長公子買酒?”
劉二踉跄着蹲在地上,見到章糾白抽出鞭子向着自己甩來不由得抱頭往後縮了縮,屋内正守着周荃瑾的孫荊和馮栌聞聲跑出來,一見是章糾白連忙對她見禮,又忙對章糾白喊誤會。
“誤會?”章糾白一臉茫然。
落今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
落今将章糾白拉到身邊說了幾句話,章糾白聽得眼睛一下就亮了。
等她轉眼看向劉二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恐吓之意,反而熱心地将人拉起來抱了個拳賠禮,這個舉動将劉二吓得不輕,着急忙慌地躲開了。
章糾白也沒再為難劉二,隻在馮栌和孫荊臉上瞥了一眼,最後對馮栌勾了勾手,笑道:“馮栌,走,咱們買酒去。”
酒是落今要買的,為的是慶祝周荃瑾腿上有了些知覺,也為的是刺激周荃瑾能更好地配合治療。
反正,酒的确該買,但是周荃瑾隻能看着她們喝。
“就是得饞他!”章糾白摟着兩壇酒往鹿回莊走時,忍不住笑,“他若是真想喝酒,就快些好起來,等他好了就能痛快喝酒了。”
落今這招逼人的軟法子用的好。
為了再激人一把,飯後章糾白決定拿着一壇酒到周荃瑾面前晃一圈,當然她也的确這麼做了。
她不止當着周荃瑾的面喝光了一壇酒,她還将周荃珝對着葉貞喊“兄長”的笑話說了出來了,也将周荃珝在這次昏迷前後遇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她同周荃瑾說周荃珝遭遇的這次刺殺,說周荃珝又熬過一次毒發,說着說着酒就光了,于是她收了話。她剛扶着床沿站起來,周荃瑾就開了口。
“愚蠢,”周荃瑾說,“哪裡值得如此。”
“值得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章糾白站定,“他覺得值得,那就是值得。”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周荃瑾望着頭頂的帳幔,喃喃,“他這是在尋死。”
“你知道,你都能猜到,但你不是也什麼都沒做麼!”章糾白忽然來了氣,“你那麼聰明,可你不也是一樣無力阻止嗎?”
她壓了許久的氣,好像一下就找到了發洩之處,她一腳踹上腳邊的小凳,說:“你說他傻,可他傻都是為了誰?在這世上,誰都可以說他傻,唯獨你不能!”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知道當年的西北一役中或許發生過一些無人知曉的事情,你無奈,你難過,你絕望,你不好受,可你既然活着,就說明那真相終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你又何必如此悲觀?”
繞來繞去,話題終是繞回了周荃瑾的态度上。
近段時間裡,周荃瑾雖會配合治療,整個人的狀态卻十分消極。說到底,他還是難以邁過心裡的那道坎。
章糾白話音落下之後,室内響起了一陣笑聲。
周荃瑾靠在枕上笑,但笑聲聽着十分苦澀,不像笑,反像哭。
在這樣的笑聲裡,章糾白轉眼看向腳邊被自己踹倒的小凳,猶豫了一瞬,終是以腳将小凳勾起。小凳重新擺正的時候,她聽到了周荃瑾的聲音。
“真相……”周荃瑾語氣悲涼,“哪裡有什麼真相,不過是晟平軍的兵馬不夠,敵不過北雎鐵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