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火光閃動在前邊昏暗的山道上,來人一手持劍一手舉着火把,行路間沉默無聲,很快就到了面前。
在來人身形逐漸清晰的那一刻,範元高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落了地。
“今夜,我必然不會死在這裡。”他望向王順川,眉梢微微揚起,“該死的人是你。”
安坐在原處,王順川擡眼望向來者,神色複雜:“你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嚴蔔。”
火光映上嚴蔔的臉,将他眼底的沉靜照得一覽無餘。
不同于眼底的平靜,此刻他的氣息有些不穩,衣裳上濺有多處血迹,發絲也淩亂不堪,顯然,他在上山之前剛經曆過一場血戰。
能突破重圍趕上山來,此人也是有些本事。
“嚴蔔……”王順川恍然,“你就是嚴家那個進了大理寺的嫡長孫,我聽過你的名号。有一事我很是好奇,嚴韋衡怎麼肯讓你進大理寺的?”
“不論祖父準與不準,我都會進大理寺。隻有如此,我才有見到王家人的機會。正如眼下。接着。”
最後兩個字是對正往自己身側走來的範元說的,說話之時他向範元扔出了手中火把。
察覺出氛圍有異,黑犬再次惡聲吠叫起來,嚴蔔還未有動作,手持火把的範元就沖到黑犬面前揮起了火把。
在黑犬撲上來之時,範元以極快的速度沖進了屋子裡,待黑犬追進屋之際迅速自内拴緊了門,轉瞬又從窗子裡跳了出來,反手就關上了窗。
犬吠聲被阻隔在屋内,狂躁卻無可奈何。
範元舉着火把快步走回嚴蔔身邊:“大人,咱們現在下山嗎?”
“不急。”嚴蔔喘勻了氣,“想不想知道此刻山下是何種情形?”
“方才我聽見鐘聲了。”範元開口,“王順川說那是得勝之音。”
“那的确是得勝之音。”
見範元面色一僵,嚴蔔拍了拍範元的肩,失笑:“是我們的得勝之音。”
“太好了大人!”範元一喜,瞬間有了精神,“大人說不急着下山,是有别的事情要辦還是?”
“累了,容我先歇歇腳。”
說罷,嚴蔔倚着空椅坐下。
王順川已經站了起來,他望着上山道的方向不挪眼,似是在等什麼。見狀,嚴蔔一擡手,将佩劍重重扔在面前的茶桌上,聲響引得王順川偏頭看過來。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嚴蔔道,“我可以告訴你山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在此之前,你不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山下王宅中并無王炎霜的蹤迹,他在何處?”
昌安三十七年西北一役之後,天子追責前期軍情緣何滞後無果之後大發雷霆,一怒之下革了好幾個官員的職。其中,樞密使王炎霜就是其中一個。
自那以後,朝堂之上,盛京城中便少了這人的身影。
都說此人離開盛京之後便回了峄州王家祖宅安享晚年,可他将山下幾個村落裡找了個遍都沒找到這人的影子。
王炎霜,王家的家主,這人是他榕山之行的唯一目标。
王順川作為王炎霜的親信作為王家的總管事,按理是該一直跟在王炎霜身邊的。可此時的他卻獨居峄州榕山之中,隻有一隻黑犬作伴。
此刻的他,看似是被委以重任守着王家祖宅以及王氏族人,實則隻是一枚被人遺棄的棋子。
對此,他并非不知,卻依然能坦然而受。
得知山下情況有異,他除了先頭有過一刹那的訝異外再沒有别的情緒起伏。
很不尋常,不是麼?
他像是把所有可能性都料想過,不論最後發生的情況屬于哪一種,他好像都有過心理準備。所以此時此刻,依然能夠氣定神閑。
“你這是在審問人犯?”王順川笑了,“大理寺辦差向來講究一個有理有據,你若無證據證明我有罪,那便不可私自将我羁押審問。”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麼?”嚴蔔眼神一沉,“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此刻應該在都城盛京吧?”
“自以為将所有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實則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會留下痕迹。縱使你們将那些事情捂得再嚴實不過,該露出的破綻遲早會露出。”
“王炎霜身在盛京又如何,王家人做過的那些事,你們死揣着的那些秘密終将被起底。我既查到了這裡,你以為王家還能同五年前一樣安然無事?”
過去的這幾個月裡他無一日不在思考,對王家動用軟腸這件事究竟是在王家的計劃之内,還是計劃之外。
他曾經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秘密,讓王家不惜派人滅了高家滿門也要守住,甚至不惜動用軟腸。
軟腸是早就該消失在進德年間的東西。此物一出,牽扯的乃是滅族之罪。
王炎霜心機深沉精明絕頂,便是王家真的藏有軟腸,他又怎會允許自家人動用軟腸來堵高家人之口呢?
這一點,他始終覺得不對勁。
直至眼下見到王順川,他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這一刻,他心中浮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感,他靜靜凝望着面前的王順川。王順川的眼睛很亮,滿是溝壑的老臉上透出一種詭異的紅潤。
這人在笑,笑的同時,嘴角邊緩緩溢出一縷偏黑的血迹。
這畫面,莫名讓人毛骨悚然。範元駭得後退一步,心念一定又趕緊穩住腳。
“大人他這是……”
“他服了毒。”
“什麼?”範元愕然,“之前我一直盯着他,沒讓他脫離我的視線範圍,也沒見他有什麼異常舉動,怎麼會……不對。”
不對,王順川并非一直都在他的視線之内。
他剛到小院時,夜色漸濃,王順川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放下手中的酒壺起身進屋拿了一個燭台出來……莫非就是那個時候服的毒!
“怪我,我太大意了……”範元臉色轉白,有些慌張無措,“大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