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你快走,别叫人曉得你來過這裡,快走,我就當你沒有來過。”
“你真的能夠帶我報仇?”
“事已至此,悔也無用,我沒什麼好後悔的,我隻是恨。”
“你如浮萍,我如飄絮,都是風吹就散的……妹妹,姐姐不想瞞你,姐姐現在心裡害怕極了,你可願留在塢裡陪姐姐幾日?”
“妹妹,你從幾歲就開始過這種生活的?不怕嗎?”
“糾白,你為什麼會叫糾白?”
“呵,小女子,你懂什麼,男子與女子之間能做的事本就是最正經的事了。”
“食色性也,活着的人,哪能戒得了這個?”
“妹妹,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舊夢惹人傷心不假,可這舊夢中,也有一位才剛及笄的江湖女俠對我說過不要怕,說會保護好我呢。”
“我若告訴你是誰欺負了我,你還能替我去打那人一頓不成?”
“你想喝酒?要我去拿嗎?”
“你這丫頭,做什麼總往壞處說。”
“去,坐過去喝你的酒去,若是你的酒灑到我的琴上,看我還搭不搭理你!”
“喲,你拿自己同一把琴比?可不能這麼比,因為琴總在我眼裡,你卻不總在我眼裡。”
“琴是死物,我隻将它放于眼,可你是活人,我得将你存于心呢。”
“妹妹呀,眼中之物哪能與心中之人相較。我絮叨也是為你才絮叨,旁人拿着銀子求我絮叨我還不樂意絮叨呢。”
“閣下是誰呀,閣下可是三棄山斬冬堂橫塘閣閣主章糾白,是能在及笄之年僅憑一己之力挑了一個匪寨的章女俠,來暖香塢尋歡作樂的那些俗人怎麼能與閣下相提并論。”
“說了那麼多,我隻是想告訴你,喜歡一個人,從來就不是什麼不正經的事情。”
“我命不好,遇到的人都成了劫。你與我不同,我希望你能找到一處可落腳的好地方,我希望,你能落得一個好的結果。”
“放心吧妹妹,若我哪天實在撐不下去了,我會知會你一聲的。”
策馬急奔在夜裡,章糾白的腦中盡是這些聲音。或笑,或怒,或嗔,或愁,每一道聲音都來自絮娘。
離盛京越近,這些聲音就越清晰。
她不知道為何突然會想起絮娘的這些話,她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由的慌,她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回盛京城。
夜間的風裡都帶着熱氣,她一邊往盛京城趕,一邊控制不住地去想自己最近做的一連串細碎的夢。
那些夢,都是舊夢。
舊夢裡有她與絮娘的初相識,也有她上一次和絮娘相見的情景。
夢裡的絮娘仿佛就站在她面前,絮娘抱着那把寶貝七弦琴含着笑看她,說,妹妹,我也想你了。說完絮娘就變成了一團柳絮,風一吹,飛走了,散在風裡不見了。
這明明是夢,可她醒來的那一瞬心裡恐慌極了。
她很害怕,說不清到底在怕什麼。她不知道該如何跟林霞描述自己心中的這種感覺,回盛京這一路她的右眼皮始終跳個不停。
直至沖進了盛京城,沖進了暖香塢,沖進了絮娘的茶室,心裡的那種惴惴不安都沒有消散。
茶室空空如也,主樓的姑娘們在她沖進茶室之後奔了過來。
姑娘太多了,似乎人人都與她有話說。
她聽不清面前的人都在說什麼,她拍了拍自己的頭,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疼炸了。
耳朵嗡嗡作響,實在令人難受。她推開面前的一個姑娘,沖急急趕來的聞意大吼:“絮娘呢?”
絮娘。
她一喊出這個名字,耳朵裡的雜聲于一瞬之間全不見了。
這一刻的暖香塢,靜得不像話。
沒有了琴聲,沒有了歌聲,沒有了嬉笑聲,就連說話聲都沒有。
“絮娘呢?”章糾白隻聽得到自己的聲音。
望見聞意眼中的悲戚時,她的睫蓦地一顫。
“絮娘呢。”她喃喃。
“這是絮娘留給你的信,”聞意從寬袖裡抽出一封信,道,“絮娘說,你看完了信就會明白了。”
明白什麼?她要明白什麼?
她是來找絮娘的,她不是來看什麼信的。
垂眼盯着信封上的字好一會兒,章糾白陡然将信塞回了聞意手中。
“我不看。”她說,“你幫我叫絮娘出來,我有話對她說。”
“信是絮娘留給你的,你看過之後就能明白了。”
将圍在茶室的姑娘趕去了前院主樓,聞意轉身回到茶室時,眼底又泛起了淚。
她将手中的信再次放到章糾白手裡,沒急着将手收回,她緊緊地攥了攥章糾白的手,輕聲道:“上月二十八那日,絮娘就已經走了。”
“走去哪兒了?”章糾白茫然地開口,“何時回來?”
問出口的時候她甚至還帶着點奢望,她希望能從聞意口中聽到好的回答。可聞意的話打破了她的奢望。
“不回來了。”聞意捏着帕子捂住眼,“眼下想必已經喝過忘川河水,走到奈何橋那頭去了。”
上月二十八是五月二十八。
眼下是六月初五,距離五月二十八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今日已經是第八日。
第八日。
人之一死,今生種種,都已成前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