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旁觀者,聞意沒看到想看的“任務了,紅塵笑”,她看到的是一隻飛蛾為了徹底擺脫這一世的恩怨情仇而知火撲火。
絮娘以一死來報複自己,報複羅瑥。順帶,也算幫章糾白出氣了。
所以,就如絮娘所願吧。
她願意接受絮娘在信中所說的一切,願意相信絮娘“不是因為誰而厭世絕望”的話。
願意相信絮娘“真的隻是覺得活得太累,隻是剛好在這個時候不想活了”的話。
正如先前她訓斥常漱所言,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那麼,這個故事裡有關于章糾白的那一小部分,她永遠也不會讓那姑娘知曉。
至于别的事情,譬如暖香塢背後的勢力多大以及她們的東家是誰,告訴那姑娘也無妨。
她明确地告訴章糾白,暖香塢背後的大東家其實是禮部的人。至于這人背後靠的是崔黨還是天子,就連她們都不知。
這兩方陣營的人,都不希望謝家借于家來為自身增添羽翼,勢必要施計打亂謝家的計劃。
以人亂局,還真說不好會是哪一方的計策。
章糾白是個聰明人,她不會想不通絮娘一事牽涉的人有多少,同樣,她不會猜不到絮娘之所以做出如此抉擇是出于什麼樣的立場和目的。
對于這一切,比起憤恨,或許這姑娘心中更多的感受是無奈。
與絮娘相識這些年,章糾白不會不知道絮娘的狀态總是時好時壞,不會不知道絮娘心中其實一直堆積着諸多苦楚,不會不知道絮娘一直在苦熬日子。
這姑娘閑時就來暖香塢小坐,不過是挂念絮娘的情況,特意來确認絮娘是否還好端端地活着。
這樣的結果,這姑娘不會從未想過。隻是,終究還是會不舍。
隻是,難免要大哭一場。
又下雨了。
六月的雨就是多。
章糾白走在雨裡,頭發和衣裳都被大雨澆濕。
她上酒肆買了兩壇子酒去了城西啟原山,尋到了有翻過新鮮泥土的那一塊土地,挨着那座沒有墓碑的新墳坐了下來。
兩大壇子酒,一壇被章糾白倒入了泥土裡,一壇被章糾白喝進了嘴裡。
坐在無人的樹林裡,章糾白淋着雨對着新墳說了好多話,說到天都黑了,說到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她才止住話頭站起來。
厚厚的雲層裡有銀色光線閃動,随後有雷聲響起,轟隆一下,将人震得清醒無比。
章糾白腳下不停,一直向前走。
走光德街,轉進榆林巷,再從榆林巷近半的右岔口轉進新寺街,順着新寺街行不到五百步就是周府。
章糾白披着滿身的雨水走進曉暮院。
今夜在屋檐下值守的人是葉貞,見章糾白渾身濕透地走近,葉貞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什麼就聽面前這人說:“葉貞,你去給我拿條幹爽的擦臉巾來吧,我頭發濕了,想擦一擦。”
其實她的外裳也濕了,放眼看去,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幹爽的。
葉貞沒敢仔細打量,應了聲“是”,便匆匆轉身往連接曉暮院外的遊廊走去。
雲層中依舊有絲絲的隐亮閃動,接着,有幾道輕微的悶雷聲響了起來。章糾白在一道悶雷聲中推開了内室裡常年不掩緊的那扇窗。
她沒有推門而入,而是選擇躍了窗。
曉暮院是周荃珝的住處,曉暮院的主屋分為外堂和内室,内室裡,朝向西面的那扇窗子總是不會掩緊,這事她曉得。她都發現了好幾年,也已翻了好幾年。
她每次翻窗進屋都是近宵分時刻,因為每近這個時辰,周荃珝都會自夢中驚醒一次。
極少數時候,周荃珝睡得踏實沒有醒過來,那她就會在他榻前站幾息,然後原路離開。
其餘大多數時候,周荃珝都是清醒的。這時,她就會在周荃珝榻前坐個半盞茶一盞茶的時辰。或陪周荃珝看書,或與周荃珝說話給他講自己行走在外所遇的人與事,待他有了睡意,她就走人。
周荃珝從來不會出言斥責她不知禮數,也從來不開口勸她離開。
或者,是他曉得,若她鐵了心要在他面前多待片刻,他便是勸也勸不動的。
他拿她沒有辦法,這事兒她早就曉得。
正是因為曉得,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肆無忌憚,或者,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
酒肆裡買的那一壇酒不能灌醉她,她的腦子清醒得很。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來曉暮院,不是為了找周荃珝哭訴什麼的。
她隻是,突然很想找周荃珝說說話,想聽聽他的聲音,想看到他。
窗子開合無聲,她翻窗落地也無聲,向床前靠近時也近乎無聲。但周荃珝好似有所感應,就在她轉過屏風的那一瞬,他已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呆呆地向她望了過來。
章糾白的腳步頓了一頓,繼續往前邁時,一道驚雷“轟”地一下炸響在夜幕之中。
周荃珝卻覺得那道雷是炸響在了他的腦子裡。
因為,就在雷聲漸漸消隐之際,章糾白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姑娘雙眼通紅地低頭看他,哽咽道:“周荃珝,我……我想親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