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就猜到那人是誰也沒用,沒有證據的事情連狀紙都寫不了。
便是因為手中沒有證據,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一拖再拖,拖了許多年始終都沒個結果。他們一直在等,也隻能等。
等人露出蛛絲馬迹,等人露怯,等人狗急跳牆,等人急中出錯。
哪怕隻能抓住一點點線索,他們也要拽住這個線索将背後的人給扯出來。
“經過兩月的苦守,我們的人終于在榆林駝城守到了人。待所有該出現的人齊聚在都城之後,這陣悶了許久的雷雨估計就要落下來了。”
是啊,悶了許久的雷雨,是該落下來了。
“對了,你府上的那個細作,可有眉目了?”
“世叔放心,此人是誰,我心中已有數。”
“既已有數,為何不即刻處置,以免夜長夢多。”
“不急。此人已盡在掌握,他的命,自當留給應收之人來收。”
二人議完事,周荃珝親自将來客送往了後門。在來客登上停在周府後門的馬車之後,周荃珝對着馬車作了一揖。
将葉貞遞過來的小包裹送到馬車上,周荃珝道:“方才見世叔好像喜歡喝這味茶,便着人打包了些,小小心意,還請世叔收下。”
茶葉被接下了,來客卻并未掀開車簾,隻隔簾說話:“我如今所做的不過是屬于我的分内職責,本該無功不受祿。念在你心無雜念,這茶葉我便收下了,但僅此一次。朝堂上的風氣有優有劣,你入朝已有些時日,切莫沾染上那些陋習。”
陋習?這是在敲打他莫要學别人行賄送禮了。周荃珝失笑:“謝世叔教誨,樂燊記下了。”
馬車漸漸遠去,等馬車遠得徹底沒了影的時候,周荃珝領着葉貞轉身回了府。
莳蘿正在收拾茶盞,見周荃珝回來,小聲念道:“放眼朝中,不因光永侯爵被撤依舊能如往常那般待公子的,除卻淮興伯家以及兵部呂郎中家的兩位公子,怕隻剩下這位大人了。”
“柴世叔是個有恩必還之人。”
應你——這兩字的回答說來簡單,但很多人都做不到,更做不長久。可柴金,真的做到了五年來始終如約,為的,隻是還曾經欠下的一份恩情。
哪怕,那份恩情從沒人要他還過。
“不過是傅将軍和老爺順手救下過一個被劫掠的女子,而那女子後來嫁去了柴家的舊事罷了。”莳蘿歎道,“都過去那麼久了,難為他還一直記着。”
的确是舊事,昌安年間的舊事。如今救人的都不在了,被救的也不在了,夾在中間的人卻還記得牢牢的。
莳蘿收拾好茶盞之後沒再繼續感歎,周荃珝坐到棋盤後盯着棋局看了會兒,忽然笑了。
“困局。”他喃喃。
-
嚴府。
李绮姗在穆山的陪伴下走進申相院的時候,已至申時二刻。
翹起的檐角上方飄挂着霞彩,青黃色的河喜在庭院中低飛,木蘭已經凋謝,枝幹上的葉子舒展開,大的比人的手掌還大,枝葉間不時可聞蟬鳴。
院子的主人在木蘭樹下設了一方竹榻,此刻正躺在竹榻上小憩。霞光鋪滿庭院,為小憩之人的衣裳染上了點彩色。
天色再過不久就要漸漸暗下來了,耳中依稀能聽得見長腳蚊蟲的聲音,看不見它們藏身于何處,光是聽着聲音都有些癢意。
有一隻甚至出現在庭院主人外露的手腕上,可竹榻上的人小憩未醒,對此毫無知覺。穆山一句“公子”将将要出口就被李绮姗揚起的小扇給阻止。
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後,李绮姗輕輕緩緩地走到木蘭樹下,她輕輕擡起小扇,一下,一下地為竹榻上的嚴蔔打扇。
身子已經十分笨重,近日就要臨盆,李绮姗的心中不知為何總有些害怕。
為了平息内心的慌亂,她求着穆山帶她見見嚴蔔,她想同嚴蔔說說話。嚴蔔沒說李绮姗不能在嚴府後院走動,也沒說不能讓李绮姗來見自己,細想過後穆山便應下來。
兩人都沒想到,在進到申相院之後會見到這樣的場景。
嚴蔔歇在庭院中的竹榻上,睡得異常安穩,被蚊蟲叮咬了也不知,有人進了院子也不知。
看了站在竹榻邊為嚴蔔打扇的李绮姗一眼,穆山沒說什麼,輕手輕腳地走到内室搬了一張凳子放到了竹榻邊。
李绮姗沖穆山笑了笑,打扇的動作沒停,另一隻手扶着腰緩緩坐了下來。
先前離得遠些,二人以為嚴蔔睡得很深很安穩,如今離得近了,二人才發覺嚴蔔睡得并不是那麼安穩。
他的額上浸出了些細汗,整個人似乎在顫,十分細微地顫。若非就坐在他面前,幾乎不可能看出他的異常。他似乎在做夢。
也不知是做了個什麼夢,竟能讓向來沒什麼大情緒的人變成這樣子。
穆山站在一旁不說話,李绮姗也始終安靜着,兩人守在嚴蔔身邊,誰都沒提要離開的事情,誰都沒有離開。
天邊的霞光燦爛了一陣便漸漸淡去,木蘭枝葉間的蟬鳴也停了,嚴蔔還遲遲未醒。
就像陷進了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