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會戎卻無法這麼淡定,他心緒翻湧得厲害,看向周荃珝的眼神再一次複雜起來。
“軟腸現世,其實本就是你精心策劃出來的一個局。這局棋,你落下的第一子并非是在大理寺,而是落在了軟腸持有者身側。”
“……高家?”
兜兜轉轉,竟又轉回了高家。可怎麼會是高家呢?不,不會是高家。
軟腸持有者是蔣家人,蔣家背後是王家,若要對付這兩者,必然得找到這兩者的命門。軟腸和謀害先儲一事便是他們的命門。命門找到了得有人動手,嚴蔔就是最适合的人。
要想徹底掐住命門,僅憑一個大理寺司直是不夠的。還差點什麼?
“永華殿……長公主?不,不會是長公主。莫非……”
“若早知大人還有如此多未盡之言,下官方才就不急着告辭離去了。天實在太熱,下官隻在亭子外站了這些許時辰便眼暈得厲害。”
周荃珝無奈地走回亭中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涼茶緩緩過嗓,整個人好受了一些,眼前也不再發花。
“我的第一子的确是落在了軟腸持有者身側。”捧起第二盞涼茶之時他幽幽開口,“軟腸持有者指的正是蔣家人,蔣家人身側自然也隻是蔣家人。”
蔣家人,這個回答再明白不過。蓦地,一個名字陡然閃現在腦海,陳會戎脫口道:“蔣奕汕!”
蔣奕汕是蔣家人,蔣奕汕在宮中當差,蔣奕汕常出入永華殿……隻要利用好蔣奕汕,還愁布不好這一局麼?
通了……這下全通了……
高進一死,高憑悲痛欲絕一心報仇,為此先後去信智盛镖局的許貴洪和榆林駝城的王家人。他的威脅之語讓蔣玄晖心生恐懼之餘也引動了蔣玄晖的殺心。
留下高憑必成隐患,蔣玄晖有意滅其口,或許,蔣玄晖還曾糾結過該以什麼方式來滅口。若是這時,其胞弟蔣奕汕于無意之間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在永華殿或是宮城内外遇見過周樂燊這件事……
亦或是隻是簡簡單單地提過司隸台這三個字,都有可能引得蔣玄晖想起塵封已久的軟腸,繼而,勾他萌生出再次動用軟腸的心思。
這件事看似與周樂燊本人無關,實則處處都是他的影子。他什麼都不用說,他隻要不時地進宮,隻要讓蔣奕汕見到他并對他有所印象就夠了。
若能因此引蔣玄晖想起軟腸甚至動用軟腸最好,若不能,或許周樂燊會以軟腸之名誘他主動跳入局中。
蔣玄晖心裡有鬼,乍聞軟腸之名必然會自亂陣腳。
困局一破,接下來能做的事便多了。
高家,軟腸……原來周樂燊一早就計劃好了。
自高進一死,自高憑敲響大理寺登聞鼓開始,他就在布局了。
不,或許更早,或許在他還未明确自己的對手是誰之時,他便已經在盡一切可能地為後來之事所謀劃了。
在泰合二年冬進宮獻策換得官身,不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不是嗎?
在這局棋中,他将身邊所有人都當做了棋子。這所有人裡,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你……”怔怔望着眼前人,陳會戎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眼前的周樂燊又坐回了竹凳上,他背靠刷了紅漆的亭柱,眸光平靜,恍若不覺自己做的是什麼令人瞠目結舌之事。陳會戎收起眼中的震驚,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話:“周按察在布局之初可有為自己留過後路?”
“大人說笑了,下官自始至終都無路可退。”咽下最後一口茶水,周荃珝探手将喝空的茶盞放回茶幾。
“你無路可退,衷夷卻并非沒有選擇!你可有想過,若中途出了差錯衷夷會如何?你一無所有,你自然可以什麼也不怕,死也不怕,可衷夷與你不同!你一心拉衷夷入局,卻從未替他想過後果,周樂燊,你何其自私狠絕!”
心中的無名火再次翻湧而上,陳會戎攥緊拳頭重重砸向手邊的茶幾。
空盞震響,八分滿的茶盞裡茶水四濺。
周荃珝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出聲。
“謀大事者不拘小節,以身入局之人本就該做好承擔最壞局面的後果。棋子本身并無怨言,怎麼反倒是陳大人這個觀棋者在為之鳴不平?大人這麼做,究竟是出于關心呢,還是出于愧疚呢?”
即便臨水,庭院裡依然燥熱。
四角亭外的楊柳在風中拂動,卻連一絲涼意都帶不進來。
陳會戎躺在亭中竹椅上,衣袍下擺被陽光所占,灼熱感自小範圍不斷擴大,難耐得令人心焦。
他端起手邊僅剩半盞的涼茶喝了一口,不動聲色地開口:“你都知道什麼?”
“若大人問的是當年嚴蔔被選入東宮廣文館的真實原因……”周荃珝的視線從落在陳會戎衣袍下擺處移至陳會戎的面上,微微挑了挑眉,“那下官确實知曉。”